面對控訴,女人沒有辯駁,而是坦然承認,「你說得沒錯。過去是你的外婆在幫我履職,但現在……」
她停下話,看向較勁一樣盯著自己的小女孩,緩緩道,「小奚,抱歉。我絕對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我從小到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科學家,我的人生規劃裡並沒有母親的角色。」
「那你為什麼要生我?」女孩厲聲質問,晶瑩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你為什麼要結婚?為什麼要懷孕?為什麼要生孩子?」
不等女人回答,女孩子已憤然地喊了出來,「因為你想有人替你盡孝,所以你跑去結婚,你想繼續留在實驗室,所以你向外婆妥協,懷孕生孩子,你現在想一門心思做研究,所以就要送我走……都是你想、你想……」
眼淚抑制不住地奪眶而出,女孩卻倔強著不去擦拭,更不允許自己哭出聲,只是仰著頭,死死盯著她,哽咽著說,「什麼身不由己,什麼沒辦法,騙子,你根本就是自私自利,我、外婆,還有那個人,全都是你為了實現自己夢想的工具而已。」
女孩說完霍地站了起來,捏著拳頭,轉身離開,卻在拉門時又轉過頭來,冰冷又嘲諷地問,「林教授,科學家都這麼自私嗎?」
……
少女臉上的淚歷歷在目,冰冷的質問猶如耳畔,林青閉上眼,再緩緩掙開。
時光是碾磨一個人最好的砂盤。
時隔17年,林青隔著會議桌,端詳著對面神態放鬆的周奚,她早已不是那個死死咬著唇,不肯示弱的倔強女孩。
她從容冷靜、理智聰慧,哪怕話裡總處處透著譏誚,但那雙漂亮的黑眸始終一片坦蕩和清明。
就像此刻,她故意用兩人才懂的話來嘲諷質問自己,乍聽彷彿是意氣用事,但林青看得明白,從她坐下來,不,或許在得知自己會來時,又或者早在她成長的某個瞬間,她早已不屑逞口試之快,更不屑去訓責自己這個從未履職過的母親。
她清楚地定位著她們的關係,是乙方的技術顧問,是可以為她的投資帶去更多收益的林教授、林院長,而非需要附帶各種情緒的「母親」。
林青發自心底地露出一個笑容,為她異於常人、且更勝自己的清醒。
留心觀察著兩人反應的老鄧以為她要反唇相譏,連忙出聲打圓場,「周總,我們做科研的誰不想做科學家呢,你們說是吧?」
其餘人忙附和著應對。
周奚挑了點唇角,「鄧總覺得,什麼叫科學家?」
她問的是老鄧,眸光卻依舊落在林青臉上。
老鄧尷笑,「那怎麼也得是林教授這樣的。」
一旁的齊琪聽到這個答案,以為她定會出言相譏,正想提醒她適可而止,誰知周奚竟一臉認同:「林教授的確是非常出色的科學家。」
不輕不重的一句誇讚,讓齊琪提上來那口氣,彷彿被一團棉花給塞了回去,明明輕飄飄的,卻又綿綿實實堵在心口。再看林青,也是面色凝沉,想來怕也是被堵住。
周奚睨了齊琪一眼,把目光轉到老鄧身上:「林教授是科學家,但你是商人。」
老鄧怔忪,聽見她繼續說:「科學家有科學家的堅持,商人有商人的準則。」
「商人的準則總不會只有錢。」林青接話。
周奚輕笑著靠向椅背,沒有和她去辯論錢到底重不重要,俗不俗,而是沒頭沒腦地問:「林教授,你應該有自己的實驗室吧?」
林青看不出她的意圖,但還是如實回答:「有。」
「你實驗室裡有多少人?」周奚又問。
「加上學生有近一百人。」
周奚點頭,再問:「他們做的都是和你一模一樣的工作嗎?」
答案顯而易見,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