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的小盞燈光裡能看見地上的小團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緣故,看起來是非常單薄的,一下子讓人感覺到“孩子”身份的黑影。
聖軒從桌邊站起來。
“你幹嗎?”
“沒什麼。”
走過去後,轉向自己的還是帶有清晰哭痕的臉。鼻子和眼睛因為剛剛揉過的緣故,紅得厲害。因為之前的情緒激動,臉上某些線條還擠在一起沒有舒展開。
無論怎麼看,都只是個很沮喪的小孩子而已。
聖軒蹲下身,抄過一邊的毯子把女孩裹進去後,將她攬抱起來:“去睡覺好嗎?”
低聲而溫柔地。
近乎無限溫柔般地詢問著。
時間倒流。回到六年前這個名叫夏聖軒的少年尚且只能被稱為“孩子”的日子。
如同所有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一樣,哪怕是已經在關係上隱隱約約感覺到“他是哥哥(弟弟)”,但在身體的活躍遠遠超出頭腦可以駕馭範圍的時候,聖軒也和政頤發生過爭吵,甚至打架。次數雖然不多,事件的起因也無非被弄壞了飛機模型的翅膀或不見了糖果懷疑是對方偷吃,再加上類似的爭執總會在隨後的成長裡被沉澱為孩童期的可愛表現,所以聖軒和政頤從沒有因為那些扭打在地上的過去而變得敵對起來。
男生不太會在乎這些。
打架也只是精力過剩的體現而已。
但只有一次,聖軒記得力量明顯不及自己的政頤在那一次,像個被剪斷尾巴的小狗一樣死死地撲過來卡住他的臉。盲目散亂無差別的攻擊和以往無異,但裡面包含的情緒卻絕對不止“生氣打鬧”般簡單。
險些要讓自己透不過氣的攻擊裡,聖軒看見政頤激動異常的眼睛。如果那時聖軒再年長一些,也許會清晰地發現那種“情緒”叫“仇恨”。
起初不過是因為電視劇裡一個角色的生死產生了對立,但在聖軒隨口提到“那種連自己小孩也不要的人死掉就死掉啦,是他活該嘛”時,政頤卻突然拔尖了嗓子大喊著:“你亂講!!”
一個是驚人的憤怒。
一個是對這驚人的憤怒感覺不解從而同樣氣憤起來。
誰也不肯相讓。
那次他們打得非常厲害。
甚至有長達一個多星期,兩個小孩不肯再見面。聖軒連出門也要挑準了不會遇見政頤的時機。或者在遠遠看見對方時連忙滑稽地躲進一邊的商鋪。
而後來是怎麼和好的,反倒在那尖銳的衝突後顯得平淡無奇而險些被遺忘了。被父親領去,勉勉強強在政頤和她媽媽面前道歉的聖軒,再經過隨後一系列小動作般的彌補,終於發生在十歲與八歲的兩人中的矛盾,還是簡單地變作了回憶。
可當時並沒有完全認識錯誤的聖軒,只不過是在“讓讓他”的念頭驅使下才有了道歉的決心。心裡的某個地方,還在委屈地叫喊著:“是他先打過來的!”
也是過了許久才明白。
後來才明白——
因為政頤的父親就是拋下了家庭不知去往何處的人啊。
可即便這樣,政頤還是把那個男人看做不可侵犯的領域。他固執而寂寞地守在對父親的愛意裡,由不得別人染指哪怕一點點地方。
隨著成長而日漸對那次的糾紛加深瞭解的夏聖軒,也在不斷地累積自己的愧疚。於是,當他慢慢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少年時,原本充滿意氣的某部分性格,變成了十分寶貴的溫柔。少年的眼睛不僅變得帥氣和傲然,它們同時深邃著,儲存下了許多厚重的情感。
他會替政頤打理歪衣領。
越來越像個兄長般揉過政頤的額頭。
帶政頤一起去理髮,洗澡。游泳時怕政頤粗心,總是把兩人的櫃門鑰匙都系在自己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