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個人齊心照顧的,他現在也能一樣做到,哪一天都不曾錯少過半分。
幸而現在天氣尚熱,夜色裡獨處郊外,亦不覺冷,身旁有一堆火,就不用擔心傅漢卿受涼。諸事辦過
安靜地抱著傅漢卿坐在了火邊。
數載光陰流水而逝,日日相伴,卻是直到離山,他才終得了真正與他獨處的時光。
他低頭,凝望那人在火光裡安眠的容顏。沒有人知道,他日日照料傅漢卿,卻其實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
自當年左眼受傷後,視力大為受損,到後來,連右眼也受連累,近處的東西,總是模糊的,遠處就只不過是個輪廊。
他是要強之人,這樣的殘疾,自然是不肯示之於人。他武功即高,耳聽靈敏,平時又刻意與大家保持距離,自己一個人苦練聽力耳力。再加上,他眼力雖受損,也還不是全盲。平時行事言談絕無異處,雙目眸光亦無變化,所以就是日日替他診治身體的文素依,竟也並不曾發現他眼已半殘的事實。
這一刻,他忽然急切地想要清晰地再看看他,再記住他,然而,無論如何努力睜眼,所見的,依然只是一張模糊的臉,隱約不過能分辯出五官位置。
他苦笑著放棄。曾經總是刻意地不去認真看他,到如今想看了,卻也看不清了。
用手指在他的臉上撫摸,感受他五官的輪廓,一點一點,掃磨已經模糊的記憶。
“阿漢……”
一直一直,在他身旁,他是不願說話的。總覺得,聽到他地聲音。那人怕是能醒也不肯醒了。
只是,原來堅石般的心,也會有柔軟失控的時候。
終究,還是想要喚他。
他不答,反而是好事吧。因著不能答,他才可以喚,若是他清醒著能說能笑能走,他與他。又如何相對,情何以堪。
活不長了,這也是好事吧。活不長了,才能盡力替你一拼。活不長了,才能在最後,也記得你的模樣。
你我的性情為人。如此天差地別,曾經發生過那麼多那麼多的事,縱你醒來,我們又如何能心無蒂芥地一世相伴。
歷經風波誤會,故事裡的愛人總能幸福到老,可是,我們不是故事,不是故事,誰來保我們美滿幸福,無猜無忌。
我若身死最好。我若不死也當與你相忘江湖。只盼你我他朝回首,江湖再見。可以淡淡一笑。
前塵往事,縱有憾。也可無悔……
念及一個“悔”字,忽地身心俱痛,痛不可抑。他堅持著輕柔地把傅漢卿放下,然後猛得向馬車撲去,人還在半空,已是瘋狂咳嗽起來,血珠四灑。他踉蹌撲到,抓起一罈酒。又復狂飲。
如此一口氣喝下半壇酒,才勉強壓住了痛。怔怔呆立了一會兒,忽覺夜風襲身。
涼。
阿漢他,怕冷!
他連忙又回阿漢身邊,坐在火旁,將他完全抱入懷中。等那柔軟的,溫熱地身體置於他的懷抱,他因為飲酒太多而有些迷糊的腦子才倏然一清。
阿漢不怕冷。他只是怕他冷!
怔了一怔,呆了一呆,他慢慢地一點一點把人抱緊,慢慢地讓那凝窒的身體開始顫抖。
果然是要死了呢,所以,心會柔軟,所以,情緒會失控。
那些日日夜夜相伴的快樂歲月裡,那些共馬並騎,起坐不離的美麗時光裡,那一個個夜晚,他與他緊緊相偎地身形。
黑暗裡,火光前,他抱著他,越來越緊,不知是想給予,還是想汲取。
他只是一直抱著他,不鬆手,一直一直。
火光漸漸微弱,酒意漸漸上湧,疲憊的身和心,因著在傅漢卿的身邊,如常一般地鬆開。
迷朦中,一次次輕聲喚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