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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採訪沒問題,那這電錢誰出?你們家不有電嗎?用我們家電那免談。您能用多少電?”這就叫“賤”!一方面是出身低微,另一方面是有宮廷的榮耀,梅巧玲也是時不時進宮的,但他在民間,有時是半裸著唱戲,我們稱之為粉戲。這些事情,都在梅蘭芳幼年成長過程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記。那梨園行裡的老人跟我說,誰三十了還坐人膝蓋頭呢。坐膝蓋頭是什麼意思?就是這男旦款款地扭著這腰身就坐到這豪客膝蓋上了,有沒有人請梅先生坐,有,但梅先生是不坐的,梅先生一輩子沒坐過膝蓋頭!開始學戲第一天,老師就說,“祖師爺沒賞你飯吃。”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內心非常惶恐、脆弱,狀同年輕女子的男旦。

這些經歷勢必對他年幼的心靈產生一些打擊。可我覺得,這是拜時代之賜。民國的出現,對社會來說是一次大的解放運動。因為最基本的禁令——女性不能去戲園,被打破了。梅是在這麼一個氣氛中間,突然亮麗地跳脫而出。我每次去日本,那些發行公司的老闆老跟我說,我們這兒的市場是一個“female driven market”(女性推動的市場),是被女性推動的市場。同理,不管這些女性來自什麼樣的家庭,青年女學生也好,在家的小使女也好,或者是藏於深閨的千金小姐也好,甚至是姨太太,一旦在燈火通明的劇場中間看到宛如天仙的梅蘭芳,你可以想象她們的心境是什麼樣的。所以我覺得,唐德剛教授的記載不為虛言,“雨點也似的各種財物就扔上臺去……老爺被別人割走了一副皮袍子都不知道……外國公使們坐在那兒,雖然不懂,但也回頭說一句‘王豆腐’ (wonderful)。”

梅一生遇到好多不堪的事兒,為了搶他,兩個班主打起來,自己的親戚還有人受了傷。梅黨赴美之前,頭一個站出來大罵的是魯迅,梅先生沒回嘴。我在梅身上看到最大的力量就是一個“忍”字,他的真實都建立在自保的基礎上。因為地位沒保障,梨園行首先要自保。他也可以一擲千金,堂會賺錢最多的就是梅先生,因為有兩個豪客在底,一個叫張宗昌,這是山東軍閥,一個叫張作霖,是東北軍閥,兩人碼價,最高碼到一次堂會六千塊大洋,那能買十二個四合院。梅家整日是席開八桌,流水席,各方賓客絡繹不絕,川流不息,梅先生沒有一句話說“他們憑什麼吃我的”,沒有,他是開啟大門,接濟、賙濟他的朋友們,成功的和不成功的。譬如說,有一次,齊白石先生非常落寞地坐在一家堂會里,誰也不認識他,但梅蘭芳過去敬茶,引得白石翁事後還寫詩讚頌梅郎,說“而今淪落長安市,幸有梅郎識姓名”,滿京華之中唯有梅郎還識得老朽啊!所以,梅先生不是周到,不是有意為之,他是心到了,眼也就到了。

他是一個天真的藝人,他哪懂政治,邱如白跟他說,“畹華,上臺灣吧”,他沒說國民黨腐敗,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說“那座兒少吧”,他就惦記著唱戲呢,你說說,他就為這個留下了,你從這裡可以看出他是個很平常的人。但是他又有不平常之處,兩位名角是比較決絕抗日的,一個是梅蘭芳,八年不唱蓄鬚明志,黑木大將攻陷香港之後把他請去了,他跟黑木怎麼說,“歲數大了,唱得也不好聽,我就不唱了。”還有一位,可以說是梅一生的競爭者、夥伴、尊為老師的程硯秋,盧溝橋種地一種種七年。還有一件不能解釋的事情,就是當時日本人曾經跟梅說過,你可以去中國後方,我們網開一面,你去重慶,你別在這待著,“我不去。”我不能夠把他說成他想起一個砥柱中流的作用,他沒那麼偉大,但是他確乎留下歷史上的謎——他沒有離開日本佔領區,但他也不唱。

這就是梅先生成功的原因,這也是我們在電影中希望表達的: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凡人,他對自己是有這種要求的。所以他在名韁利鎖構成的紙枷鎖的束縛之下,一直心平氣和地面對他所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