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的衝擊下,她的眼睛竟慢慢地睜開了一條縫,彷彿看到模模糊糊的光。在白茫茫的光中,所有的家人都還在,還在寵疼著她。
隨著何亭亭四肢的痙攣,病房內的心電監護機突然響起“嘀嘀嘀”的報警聲。
病房門被推開,醫生和護士湧了進來,焦急地喊著“急救”,整個病房一片混亂。
何亭亭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輕到似乎要飄起來了。
“亭亭,包產到戶了,你也分到了一畝兩分田,爸爸媽媽幫你耕種著呢,快睜開眼睛看看吧……”
“亭亭,你大哥聽了村裡人的話,要偷|渡去香江,幫你找楊友東和沈紅顏報仇,爸爸和媽媽都勸不了他……”
“亭亭,過關祭祖的人說,你大哥和二叔一家都死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好不好……嗚嗚……”
“你二哥要去美國了,他說那邊工資高……”
……
何亭亭腦海裡響起自己陷入昏迷之後,父母對自己說的所有話,心中充滿了不甘和悔恨,乃至怨恨。
1979年5月6日,她八歲,什麼都不懂,甚至還不明白偷|渡去香江是什麼意思,就聽了大了她三歲的夥伴楊友東和沈紅顏的慫恿,和鄰近幾個村子的人翻越梧桐嶺逃往香江。
在山嶺上,她驚覺去了香江,從此就見不到父母了,便心生不捨,越走越慢,最後甚至停步說不走了,轉身就要回家。楊友東勸她繼續走,並放慢了腳步照顧她,沈紅顏見了,也放慢了腳步跟著。
在一個高坡,她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可就是這一回頭,她被推了一把,然後成了植物人,躺了三十多年。
在這三十多年裡,發生了很多事。
改革開放了,分田到戶了,他們這個城市越來越多人了,房子賣得很貴了,曾經的山都建了房子了,河裡的水髒得不能下去撈魚捉蝦了。這麼多變化,有些她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有些她想象不出是怎樣的,可是人人都說,生活變好了。
她不知道生活是不是變好了,她只知道,她何家越來越差了。
她在梧桐嶺摔成了植物人,累得爸爸把曾經收藏下的古董字畫等都變賣了幫她治療,時常聽到媽媽和奶奶還有二奶奶在身邊哭。
後來,她的大哥說要去尋求出路和找楊友東及沈紅顏算賬,在83年和二叔一家偷偷去了香江。起初還是好的,接連兩年都在口岸相見,並說生活日漸穩定,會盡快申請帶她過去治病。可是第三年,回來祭祖的人帶來了大哥和二叔一家人不明不白死於瓦斯爆炸的死訊。奶奶和媽媽聽了這訊息受不住,相繼去世了。
二哥91年去了大洋彼岸美國,在那邊結婚並生了個女兒,不時寄錢回家,生活還算幸福,後來年齡漸漸大了,夫妻陸續被公司解僱,收入很成問題,兩人覺得沒有面目回國,咬牙撐著不回來。
就這樣,誰都沒想到悲劇會在去年發生,二哥夫妻雙雙受槍擊而亡,只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女兒。
三哥性子跳脫,交遊廣闊,不喜歡做官,故下海做起了生意。他很多打小認識的好友都做了官,有他們幫襯,生意做得很不錯,賺了很多錢。可惜這些錢很多都花在了她的身上,以至於三嫂很不滿,離婚帶著小侄子回了孃家。四年前,三哥的一個高官好友誤殺了人,為了脫罪,將罪責推到了同在現場但是最沒有權勢的三哥身上。
何亭亭回想著從爸爸口中知道的一家人的命運,恨死了那個傻乎乎跟人逃去香江的自己。儘管那時自己才八歲,被保護得好以至於什麼都不懂,沒有判斷力。
如果不是為了她,大哥不會偷|渡去香江,不會死去,奶奶和媽媽也就不會死。還有二哥,如果不是她,未必會為了高工資背井離鄉去大洋彼岸,最後客死異鄉。而三哥,不是因為把錢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