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參橫,東方暨白。
天清寺後山,一處萬丈懸崖上,獨坐著一個人。
集了一晚的寒露將他原本濃黑的發浸染,透出微微銀色的光,天青色暗金紋長裾也失了光彩,皺皺地貼在身上。他顯然一夜沒睡,眼眶深陷,眼底更是佈滿了血絲,整個人顯得憔悴而蕭蔽。
他便是趙懷義。
昨夜從寺中走出,毫無意外,自然沒有誰會追出來留他,而那曾經他視為家的地方,也漸漸不確定了,他的心似沉入了最黑暗的深淵,一種被人遺忘拋棄了而又無處可去的失落將他整個人淹沒,怔忪間,他誤打誤撞來到這裡,便在懸崖上唯一一顆古樹下方一直坐到了此刻。
一整夜,他想了很多,即有幼時與父王母妃在一起的玩笑的片段,也有與長兄在一處讀書習字的細節……然後便是長兄身亡,家中白幡高舉,母親慟哭悲慼,歡樂似乎在那時就戛然而止,他承了世子之位,而後被迫長大。
沒有人在意他願不願意,也沒有人在乎他過得開不開心,他以為是自己不如長兄優秀,於是拼命地讀書習武,企盼能得母親的關心,但是他錯了,即便他任了神龍衛指揮,即便他在平夏一役中功勳卓著,成了百姓口中的抗敵英雄,母親仍舊不會看他一眼。
晨光,自雲海的盡頭陡然而生,一霎間,撥開了黑夜殘留的最後一抹寒霧,趙懷義微眯了眼,抬目望去,遠處山頭靜謐,扶疏的天光盈盈飄下,給層林披上了一道橘色的輕紗。風乍起,吹皺滿目秋輝,在這一層層湧動的金黃色的浪潮裡,趙懷義覺得自己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趙術與趙業找了一晚上,終於在天明時分,於後山見到了懸崖上坐立的人,兩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趙懷義在他們的目光中走了下來,望著兩人一夜未睡焦急萬分的眼,他倏爾展顏,隨後竟大聲笑起來。
趙業愣住,轉而望了一眼趙術,本來鬆下來的心又忽而提起,世子爺不會受到打擊太大以至於腦子出問題了吧?
趙術瞥了他一眼,復又擔憂地望向趙懷義,昨晚他們去寺廟時,已經知道王妃再次拒絕了世子見面的請求,他擔心了一晚上,在初晨時分,終於發現了後山隱含的腳印,而後也順利地找到了坐在懸崖上的世子。本以為世子會和他想象中一樣幽憤鬱卒,但沒想到他竟然笑了起來。
莫非真的是憂思過度?
好半晌,趙懷義才止住笑意,他望著漸漸升高的秋陽,拍了拍趙術的肩膀。
“走吧,回神龍衛。”
他朗聲道。
神龍衛在等著他,他的將士在等著他,還有她,也在等著他。
在朝霞瀲灩的光輝中,層林中的霧氣消散殆盡,三人提步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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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第一道晨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射進來。
伴著雄雞此起彼伏的鳴叫之聲,羅浥塵悠悠醒來。
昨夜好眠,一夜無夢。
坐在床榻上愣了幾秒,她才恍然,自己已經到了汴京,此刻正住在弟弟收拾乾淨的小屋中。
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她起身穿好了衣裙,推開房門。
隔壁房間輕悄悄的,阿九和弟弟還在睡熟,她放輕了腳步,去了一側的庖屋。
裡面也打掃的頗為乾淨整潔,一角的菜籃裡裝著新鮮的時令食材,羅浥塵淡淡一笑,沒想到遠新一個人生活,竟也如此井然有素,像模像樣。
挽起袖角,羅浥塵開始生火做飯。
不多時,一旁的耳房中傳來窸窣的聲響,接著房門開啟,羅遠新從裡面走了出來。
見到庖屋上嫋嫋升起的輕煙,他勾起嘴角,走了過去。
“姐姐,你這麼早就起了,昨天睡得還好嗎?”
羅浥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