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小酌一口,夾了一筷子十分入味的紅燒鯉魚,百味辣為先,不辣便無滋味。他這次給逐鹿山和西楚做了一次媒,在中間牽線搭橋,曹長卿擔當逐鹿山客卿,逐鹿山則為西楚復國出錢出人出力,忙忙碌碌,不過是拖延趙家取得一統天下的時機,黃龍士自知這輩子所作所為,不過是順勢二字。
黃陣圖,王明寅,軒轅大磐,李淳罡,楊太歲,韓生宣,宋念卿……算上接下來多半無法善終的柳蒿師,趙黃巢,顧劍棠,等等。屈指算來,離陽江湖老一輩好像一夜之間就死得七零八落了。
他黃龍士在中原海晏清平之後,將天下氣運轉入江湖,沸水滾滾,看似熱鬧,不過是拔苗助長和涸澤而漁罷了。
大興科舉,獨尊儒術的廟堂越來越講規矩,而苟延殘喘的江湖越來越歸於死寂。
百姓得太平。
黃龍士從頭上抓下貂帽,瞥了眼橫放在桌上的那杆向日葵,苦笑道:“閨女你去湊什麼熱鬧。我還想著剩下個人,將來能給我清明上墳。”
一名少女奔出沈家坊,鴉鬢斜釵。
在離陽廣袤版圖根本不值一提的小城外,洛陽比柳蒿師預料之中要快了些許光陰擺脫宋念卿。
這點在往常可以忽略不計的時分,在這裡就足以翻天覆地。
天下歷朝歷代所謂躋身陸地神仙的劍仙,仙人之劍寥寥無幾,許多劍仙一生中僅有一劍一招達到地仙境界,前朝百年前被劉松濤掛屍山頂的劍仙魏曹,便是如此。宋念卿這一劍遞出,一往無前,在柳蒿師看來哪怕是王仙芝和拓跋菩薩對上也要頭疼,撼大摧堅必定只能緩緩破之,宋念卿那一劍已是臻於劍道巔峰,柳蒿師久在天象境界耳濡目染,若是他自己遇上,就只能一退再退,當年在太安城,那名女子強入陸地神仙,硬是憑藉那半遞半收的一劍全身而退,足見地仙一劍的無上威嚴。宋念卿這毫無徵兆直破兩境的一劍無疑讓柳蒿師收穫頗豐,也讓徐鳳年和白衣女子吃盡苦頭,原本在柳蒿師計劃中,既然察覺到洛陽的存在,那就只能渾水摸魚,入城後不論是擊殺還是重傷徐鳳年,只能一擊便退,絕不戀戰,柳蒿師自認遇上能夠合攏天地作一線劍的洛陽,沒有任何勝算。
之前遇上她是如此,可不惜全盤扛下宋念卿一劍的她,柳蒿師就不覺得是如此勝負懸殊了。
白衣女子放棄併攏天地的一劍威勢,掠至徐鳳年身邊,眼神晦澀不明。
縮袖十指偷偷勾畫的柳蒿師嗤笑道:“堂堂天下武評第四的魔頭洛陽,竟然也會如此魯莽行事?”
背對柳蒿師的洛陽默不作聲。
牆頭有一襲終於現世的鮮豔硃紅袍子,陰物五臂捧住腦袋,抓住雙面,尖銳指甲鉤帶出鮮血,痛苦得發不出聲音。
城中,全身血肉模糊的宋念卿踉蹌坐地,顫顫巍巍伸手,艱辛脫下那雙破損嚴重的布鞋,輕輕捧在懷中,就此死在江湖。
與洛陽相依為命的一尾青魚已經在城內劍氣中消散,另一尾同是從大秦帝陵帶出的長鬚赤魚憑空浮現,洛陽折斷所有龍鬚,龍鬚迅速融入手心血脈。
柳蒿師雙手猛然抖袖。
白衣洛陽背後如遭重擊,劇烈震盪搖晃之後仍是不倒,悠悠吐出一口不絕於縷的金黃霧氣,輕聲道:“不等了。八百年前你留給我的,我今日一併還你。從今往後,世間再無大秦皇后洛陽。你與她以後如何……”
洛陽咬了咬纖薄嘴唇,不再說話,任由後背次次被柳蒿師牽動的氣機傾力撞擊,口吐數百年積澱下來的渾厚修為,化作一團金黃霧氣,瀰漫徐鳳年全身。
柳蒿師臉色劇變,不假思索就開始回掠後撤。
“徐鳳年”緩緩起身,雙眸金黃,向天地示威一般伸了個懶腰,然後安靜望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嗓音醇厚,“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