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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春秋硝煙四起,卻也沒有燒到這麼個不起眼的鎮子,它既不是兵家必爭之地,雖是江南,也無太多膏腴良田。聽走南闖北的幾個生意人說,廣陵江以北那邊又遭災了,可對於小鎮子上偏居一隅的百姓而言,做井底之蛙就挺好,天空永遠只有井口那麼大,平安是福,知足常樂。今天的小鎮,秋雨綿綿,從一棟酒樓門口看去,不斷有腳步匆忙的行人撐傘走過那座青石板小橋,生意冷清,不需要伺候客人,酒樓的店小二就得閒地坐在門口,等著那位心儀女子走近,她說今天會跟著朋友一同到酒樓隔壁的胭脂鋪子揀揀選選,因為她的朋友馬上就要出嫁了,嫁了一個好人家,是位功名在身的讀書人。
店小二嘆了口氣,心底有些苦澀,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吶,她自是不在乎那些榮華富貴的,否則也不會瞧上眼他這麼個落魄瘸子,可一個好歹還剩下點擔當的男人,總還是想著能讓自己喜歡的女子過上好日子,她雖不是鎮上的大家閨秀,卻是遠近聞名的良人,家戶殷實,衣食無憂,她性子又好,那一手女紅更是百裡挑一,都說誰娶了她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她偏偏就看上了自己,為此她的好幾個一起長大的玩伴都氣惱得差些要與她絕交,為她打抱不平之餘,少不得一些陰陽怪氣的言辭,比如什麼遇人不淑和豬油蒙心了,都是當著他和她的面直接說出口的,那時候,她望向他,纖細小手怯生生擰著衣角,那雙眸子裡滿是歉意,好在他臉皮厚,還能強忍著笑,可心中何嘗不是滿懷愧疚?
他被人拍了一下肩頭,轉頭一看,那個還算關係熟絡的傢伙一屁股坐在自己身邊,憨憨笑臉問道:“溫大哥,想啥呢?”
他跟這小子算是同命相憐,不過這小子處境還要難堪些,去年才與孃親搬來鎮上,一本書攤開認不出十個字,哪怕打架也就不頂用,成天被那群最欺生的街上地痞當樂子耍弄,慘到好不容易買了雙新靴子都要被人一腳一腳踩得破破爛爛,文不成武不就的,好在她孃親還有些積蓄,置辦了一間布鋪子,日子還能熬,熬著就能活,就是活得不舒坦而已。他跟這傢伙住得近,大概是唯一不去火上澆油的當地人,久而久之,兩人就成了所謂的朋友,他只知道這小子姓王,爹出了一趟遠門還未歸來。
他笑了笑,看著雨滴順著屋簷串成線,問道:“竹子,聽說過一句話嗎?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那人愣了愣,搖頭笑道:“溫大哥,瞧不出啊,還是個學問人?啥意思,有講頭嗎?”
姓溫的店夥計哈哈笑道:“我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沒聽懂,當時也沒好意思問他,只裝著聽明白了,早知道應該問問他的。”
綽號竹子的年輕小夥子疑惑道:“溫大哥,你還有讀書的哥們?”
店小二揉了揉下巴,笑眯眯道:“他可不是什麼狗屁讀書人,他就是打不過我,才瞎顯擺這些玩意兒。”
小夥子樂了,“那這人可真不咋的,連溫大哥都打不過,又不是讀書人,豈不是跟我一路貨色?”
店小二白了他一眼,卻還沒有說話。
竹子是個管不住嘴的年輕人,很怕混江湖的人,怕那些人身上的匪氣和江湖氣,但是又很憧憬江湖,整天就喜歡混跡大小酒肆茶樓,聽那些自稱江湖人的傢伙胡吹,這會兒就跟姓溫的店小二說那樁真真正正稱得上百年一遇武林盛事,說他才知道徽山有個喜歡穿紫色衣服的女子,不但美若天仙,而且武功絕頂,號令群雄,廣邀天下好漢去她家參加武林大會。竹子說得唾沫四濺,就沒注意身邊的溫大哥在那兒要麼不停翻白眼,要麼滿臉恍惚笑意。
竹子說得口乾舌燥,他也不是個講究人,彎腰伸手掬了一捧雨水,喝了一口,故作豪邁道:“好酒!”
店小二微笑打趣道:“還給你喝出江湖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