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給靖安王趙衡的世子殿下,已是衣襟溼透整個後背。
北涼世子望著道路盡頭的飛揚塵土,終於安然轉身,吩咐青鳥去買一本青熒書齋版的《頭場雪》,然後獨自走回那間廂房,親自關上門,坐在還沒冷去的椅子上,長撥出一口氣,望向那張檀木椅,喃喃道:“不過幾炷香時分,趙衡就已經四掐念珠,徐驍果然沒有說錯,這個道貌岸然的靖安王最是心毒如婦人,趙衡大概不知道我早就獲悉他一掐佛珠一殺人的秘密習性,第一掐菩提子是驚訝我不如外界傳聞那般桀驁不馴,開始疑心我這些年在北涼荒誕舉止是否故意裝傻扮痴。第二掐則是惱恨本世子記性不俗,清晰記得《佛說校量數珠功德經》記載,能夠一口道破他故意說錯的紕漏。第三掐是憎惡我對裴王妃毫不掩飾的垂涎,至於最後一掐,則有意思了,竟直接捏碎了一顆堅硬如金石的天台菩提子,嘿,本世子原本以為他要撕破臉皮,沒料到趙珣已經算定力上好,這個當老子的更是老辣隱忍,看來幾十年假裝修道唸佛,還是有些成果的,論演戲的功夫,的確比我要強一些。”
徐鳳年的言語調侃,語氣卻是陰沉得可怕。抖了抖穿著不舒服的衣衫,靠著椅子,在腦海中重複一幕接一幕,靖安王的每一個細節動作,裴王妃的每一次含蓄蹙眉舒眉,趙珣的每一次輕微抬頭低頭。
終於等到青鳥拿著一套王東廂《頭場雪》進屋,徐鳳年接過書,眯眼起身換了個地方,坐在裴王妃坐過的椅子上,一臉潑皮無賴笑容,抬手虛握了握五指,臉上換了一張面具,陶醉道:“舒服。荷尖翹了翹,翹不過小娘屁股。溫華這小子說話糙歸糙,可都是直接說出了士子們得花大把銀子才能買到的大道理。”
青鳥一頭霧水,她沒有看到房門處的暗流跌宕,估計當今世上只有徐驍敢去深思徐鳳年到底做了何等膽大包天的壯舉。徐鳳年略作思量,抽出其中一本青熒書齋刻印的《頭場雪》,翻了幾頁,如果靖安王與裴王妃在場,一定會震驚於這個北涼侄子的驚人記憶力,記得《佛說校量數珠功德經》中念珠功德加持倍數根本不算什麼,因為徐鳳年所翻書頁與裴王妃幾次跳躍讀書如出一轍!
想著靖安王妃每次神情微妙變化,徐鳳年低頭看著書頁所寫內容,笑容古怪道:“這位大美人嬸嬸,可不像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子吶,裴楷這般豪閥出身的剛烈文豪怎就調教出這麼個柔弱似水的女兒,擱在最喜歡勾心鬥角的青州女子中,可謂奇葩一朵。估計若非這位嬸嬸實在是好看,早就坐不穩靖安王府正妃位置了,先前聽聞陸秀兒這小娘有板有眼說裴王妃是害死了趙珣親孃才得以坐正,我還信以為真了,這小娘皮子害人不淺,下次再被我撞見可就不只是摸摸小手小腰的下場了。”
徐鳳年問道:“青鳥,那隻我在姥山上讓王林泉購置的檀盒在哪兒,去拿來。”
青鳥悄無聲息去而復還,徐鳳年開啟造型巧奪天工的精緻檀盒,裡頭擺著一串王朝不多見的念珠,材料西域名為婆羅子,中原這邊習慣美譽“太子”,這種念珠掛手冬不冷手,夏不汗漬,太子串成一圈,有個極具意境的名稱,“滿意”,是千金難購得的妙物,不管送誰都不掉價,物件若是信佛人,更是絕佳,徐鳳年本意是到了襄樊後狠狠試探一番靖安王,如能相安無事,便贈予這珍貴手串,如反目成仇,便自己留著,以後送給那位自小家住寺裡的李姑娘,那才更加順己心順她意。只不過方才臨出門的電光火石間,徐鳳年正愁被靖安王識破真相,他可不想落給趙衡一個外表知書達禮內裡心機重的印象,鬼使神差,便有了那一下神來之筆,嘖嘖嘖,那手感,絕了。
徐鳳年合上那本奪魁天下的《東廂頭場雪》,道:“等下你讓寧峨眉將這檀盒送去靖安王府,就說轉交裴王妃,我就不信靖安王這隻千年縮頭烏龜在家裡還能繼續忍著!讓我不痛快,我就讓你家宅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