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雙袖鼓盪,左腳往外滑出一步,雙臂攤開,猛然向前一推,身前風沙大起,尤其是兩方峭壁被氣機牽引,被硬生生扯出許多大如斗的飛石,激射向牛群。略微阻了阻牛群衝勢,徐鳳年不去管嘴角滲出的血絲,知道飛石只是解燃眉之急,逃不過杯水車薪,先前一擋,當下一阻,說到底只是減少壓縮了牛群銜尾間隙,現在看似卓有成效,當洪流蘊含的前撲氣勢徹底反彈爆發,才是真正的苦頭。若是到了指玄境界,倒是可以擊開峭壁,有望堵塞峽谷,估摸著尋常金剛境的體魄,都經不起這一波波大浪拍石的衝撞啊。可惜離金剛境還差一線的徐鳳年後撤幾步,中途迅速換氣,連吐出血水的間隙都沒有,呼一吸六,長衫無風而動,再撼崑崙。
能擋一步是一步。
週而復始,大黃庭迴圈生息。
十幾個來回,已經一步一步向後滑出六七丈,期間焦躁難耐,徐鳳年殺心大起,以落地滾石使了一通劍氣滾龍壁,將十幾頭前赴後繼的野牛分屍碎骨,代價便是再抑制不住的口噴鮮血,心頭大震,再不敢意氣用事,只覺得憋屈至極,戾氣暴漲,雙眼赤紅,眉心紅棗印記緩慢轉淡紫,淡紫入深紫,眼不再見,而不再聞,置死地而後生,再無利弊權衡生死計較,逐漸臻入一種不可言說的佳境,生死之間有鴻溝,儒家以思無邪,無愧天地不懼生死,道家以清淨無為做大作為,佛門不惜以身作橋,送人到彼岸。徐鳳年起手撼崑崙,偷師於大雪坪儒生軒轅敬城,自有一股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浩然正氣,起先為救牧民而涉險,心存結下那不知名善緣的私念,但久而久之,再無掛礙,入世人卻無意中生出世心,大黃庭種金蓮,含苞待放終綻放,一瞬清淨得長生。
徐鳳年開竅巨闕而不自知。
右手自然而然負於身後,閉目凝神,左手掌心朝上。只記得當年初上武當山,聽聞掌教王重樓曾截斷滄瀾,一氣蓄意至頂,徐鳳年左手輕輕一劃,脫口而出呢喃道:“斷江。”
身前一丈處,地面裂生鴻溝,直達峭壁。
一線六七頭野牛墜入裂縫,被身後幾線來不及跳躍的野牛填滿以後,後來者再度如履平地繼續前奔,鮮血四濺。
你奔我斷。
徐鳳年悠悠然向後滑行,一斷再一斷。
真是好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壯場景。
徐鳳年看似身形瀟灑不羈,說不盡的閒淡說不完的風流,卻已是七竅流血。大黃庭不管如何玄妙連綿,再以內力渾厚著稱,終究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無底深淵,尤其是十分講究起折轉和,世子殿下這般不惜命的強提境界一掌斷江,總歸是有油盡燈枯的時候。徐鳳年如魚遊走於青苔綠石之間,手中無刀劍,卻有一種與洪水牛群對撞而去的通達念頭,直覺告訴他定然可以天時地利悟出那刀譜第六頁。只是念頭才生,便告熄滅,因為徐鳳年撞上了一個躲避不及的柔軟身軀,是那不急於逃命只是等徐鳳年後撤幾步便小跑幾步的牧民少女,徐鳳年不知是第幾次氣機迴圈,李淳罡曾說劍意巔峰時,精騖八極,劍術極致兩袖青蛇牽動的氣機流轉剎那八百里,徐鳳年也不敢攀比,但恐怕體內沸騰氣機起碼也有一瞬百里的地步,徐鳳年苦笑,頭也不轉,抓住她的柔軟肩頭,往後拋去,停下腳步,閉鞘養刀,本就是要將身體拉弓如滿月,拉到極點才罷休,這種走羊腸小道攀登武道的生僻小徑,就怕拉弓崩斷絃,一旦發生,就不是跌境一二這般簡單好運,十有八九要毀掉辛苦開竅打造的根基,大黃庭長生蓮可不是那原上野草,可一歲一枯榮,枯萎以後再想開放,難如登天。
不知那些牧民跑了多遠,是否出了峽谷?
徐鳳年一咬牙,心想他孃的老子再撐一會兒,實在不行就得撤了,死扛下去,可就真得死在這裡。
老子怕死在其次,更是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