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旅行社關門稍稍晚了點。我想盡快回家,可是這次阿迪娜沒有提出開車送我。我拿起塞滿了梨而變得沉甸甸的提包,步行到雅法路,接著拐進斜坡上的小巷。我累得氣喘吁吁,不得不放慢了腳步,這時才開始納悶自己為什麼這麼急著趕回家去。甚至連瑪麗的相親都沒有激起我的好奇。這事肯定不會有什麼結果。活魚不會自己跳進煎鍋裡。
我在一家雜貨店門口停住了腳步,突然想到,雖然我如今習慣了撒點小謊,自欺欺人的本事卻不太高明。其實,我清楚自己為何著急回家。如果能為那個原因驕傲,我也該為這份激動而驕傲才對。過去幾年中,值得我驕傲的東西實在太少了。我這麼急著趕路,其實是為了那個還未謀面的猶太侏儒。
爺爺還沒有回家。這時候他應該在咖啡館裡和瓦地的老人們聊天。大家總是覺得,一個人上了年紀,快要走到人生旅途的盡頭時,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可是這些老人家,這些與衰老抗爭的人,卻隨意打發著每一分鐘。在三十多歲的人眼裡,這些老人們的生活除了吃飯還是吃飯,除了聊天還是聊天。
瑪麗似乎被軟禁在家裡。媽媽不讓她出門,她也無計可施。“那個祖海爾,”媽媽抱怨著,“願安拉剪短他的壽命之繩吧。他又開了輛新車來,還摁著喇叭。我敢向你保證,那些蠢姑娘肯定去投懷送抱,真是羊落到了屠夫手裡啊。”
雖然相親的事情還沒有眉目,可是媽媽已經把瑪麗當作一個失去自由的已婚婦女了。瑪麗猶如一隻被困於籠中的鳥兒,嘟起小嘴來回走著,軟料子的長睡衣令她的纖腰和*更為引人注目。
“穿件像樣點兒的衣服,”媽媽央求道,“爺爺隨時會回來。”
“熱啊,”她抱怨著,“我都快給悶死了。”
“那就什麼也別穿了,”媽媽擰著雙手,癱坐在椅子上,抽泣起來,“他唯一會幹的事兒就是早早死掉。”她在埋怨我們的爸爸。
瑪麗把我拉進我們的臥室,關上了房門。“她真以為我會跟那個鄉巴佬過上一輩子。你的巴赫吉雖然是個大學生,身上還有農村人的臭汗味兒呢。而這個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見得會寫。他只會修百葉窗。”她氣憤至極,雖然壓低了嗓音,低低的嗓音卻像古怪的口哨聲。
“你不見得一定要同意這門親事吧。”
“媽媽嘮叨啊嘮叨—她一直說,你看看赫達現在的樣子吧,然後我就啞口無言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過不開心的日子。”
“那你還有祖海爾啊。昨天他還扯破了你的裙子,對你動了粗。他還對你做什麼了?”
她一下子不吭聲了,我也有些拿不準了,好像自己反倒成了被責問的人。也許她肩膀上那塊淤青不是被打出來,而是熱吻留下的痕跡。我更願意把他想象成一個粗暴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為愛痴狂的戀人。“你怎麼會落得我這種下場呢?”
“他瘋狂地愛著我。我跟他說了,我馬上就要結婚了,他卻拿自殺來要挾我。”
這麼說,連祖海爾都知道這門親事了,我是唯一一個被矇在鼓裡的人。“拉皮條的人可不會去自殺。”我說。
《瓦地的小號》 第三章(6)
“他想和我結婚。”
“那樣一來你就成了阿布·納赫拉的兒媳婦了。他以前可是把我們的舅舅都出賣給猶太人了。我真恨不得殺了他。”
“好啊,殺吧,殺掉這世上所有的人。誰沒欺負過巴勒斯坦人?怎麼樣自甘墮落、受人欺負,他們在這方面可是專家。”
她說的沒錯。可那些草菅人命的惡棍只出現在新聞裡,而阿布·納赫拉則戴著一頂紅色的塔布什帽,用他的鷹眼和利爪把整個瓦地攪得雞犬不寧。
“你不是前幾天還在讀達麗亞·拉維科維奇①的詩嗎?”我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