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做了最壞的打算,便親手為段瀟鳴草擬了這一紙詔書,如果真的到了那一
步,便叫紀安世轉呈給他,用她的死堵住那些大臣的口,也堵住那些滿口孔孟
之道的史官的口,洗刷掉自己帶給段瀟鳴的汙點……只要能成全他的萬世聖明
,那她便是死,也死得其所了!
當日段瀟鳴便是因為見了她這一番話,才幡然醒悟過來,他要為了她,撐下
去……
其餘的修飾之詞,孟良胤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只死死得盯著那一張輕薄的燕
子箋,喉中幽幽咽咽地悲鳴著,白髮蒼蒼,伏在段瀟鳴病榻前,哀嚎一聲:“
少夫人!老朽對不住你啊……!”聲罷,嚎啕大哭。
段瀟鳴知道他們兩人看到了,也不想再說話,奮力掙扎著,想要去拾起那一
張落在地上的紙箋。
霍綱臉上一絲表情也無,這樣一張波瀾不興的面具,他已戴了半生,人說他
喜怒不形於色,或許是吧,這面具戴了半生,他已經不知道怎樣用表情去表達
自己的心情了,從小的時候,他明白用表情表達心情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以
後,他就忘記了,忘記了原來人還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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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綱彎腰下來,將紙箋拾起,雙手奉到段瀟鳴面前,看他枯瘦到骨脈分明的
手,劇烈地顫抖,將那一紙‘遺詔’置於火焰上,跳躍的火舌一舔而上,眼見
著千古燕子箋,在一瞬間,灰飛湮滅……
孟良胤還在獨自飲泣,段瀟鳴也不管他,只抬起晦澀的眼眸,將藏在被中的
那一對珩璜拿出來,無力地看著霍綱,輕聲道:“棺木中什麼也不用放,就放
這一雙玉璧即可……”
霍綱雙目視線落定在那一對珩璜上,抬不起頭來看段瀟鳴的眼睛,只伏地一
拜,道一聲‘是!’
段瀟鳴交待完了所有的事,又把慕容桑兒母子傳了進來。他臨終之刻,看著
唯一的兒子在母親懷裡哭鬧著掙扎不休,那嘹亮的嗓音,在這夏日沉沉的殿室
內,顯得格格不入。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目光從三人臉上一一掃過,最後仰視帳頂,猶如望
著碧海藍天,喉間啞聲道:“前面有風……後面……有雨,你們……你們……
”
段瀟鳴最後一口氣怎麼也提不上來,慕容桑兒見狀,大哭一聲,抱著兒子撲
到他身上,泣道:“臣妾願意追隨陛下於九泉!”
此言一出,孟良胤與霍綱俱皆震駭,難道她剛剛都聽到了?
慕容桑兒見段瀟鳴的雙目已經闔上,愈發哭得慘痛,驚叫著連連哭道:“求
陛下成全!求陛下成全!”
孟良胤與霍綱也再顧不得她到底聽到沒有,一齊跪上前,確見段瀟鳴閉眼,
一點動靜也沒有了。霍綱看了孟良胤一眼,伸手去探段瀟鳴鼻息。
“陛下,駕崩了……”孟良胤還未來得及問,霍綱已經道了出來。
慕容桑兒大叫一聲,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霍綱疾步而出,到前殿朗聲對侯在那裡的太監總管道:“陛下駕崩,命皇長
子即位!”
霍綱的聲音極其洪亮,只因祖宗成法,唱報哀號需如此。
這一聲‘陛下駕崩,皇子繼位’,便是段瀟鳴在這世上聽見的最後的聲音。
原來,這便是死亡,完全沒有恐懼,有的只是安然……
往昔歷歷,一幕一幕都在眼前轉過,如重山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