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來說,應是絕不輕易拋頭露面,也絕不跟外男接觸。待長到十五歲,聽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她擇婿,嫁出去,為丈夫生子、納妾、伺候公婆,像她所受過的教導那樣。
春娘在襁褓中握緊她粉嫩的小拳頭,立志要成為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白蓮花。如此美句,出於宋,而非唐。
乳母見小小的春娘拳頭緊攥,烏黑的眼睛瞪得圓圓,鼓著腮幫子嘟嘴,臉上也漲起紅色。乳母以為自己一走動讓她受了驚嚇,忙“喔——喔”哄著,抱她到床上。
跟安靜好哄的春娘比起來,小妹妹鬧騰多了。夜夜準時醒來啼哭不休,也不吃奶,就是哭,哇哇地大聲向四鄰八舍宣告著柳家新生兒的存在。春娘沒法動彈,只能陪著妹妹一起醒、一起睡,慢慢思考她作為一個宋朝閨秀在唐朝的人生該如何度過。
春娘滿月時,那拳頭還時不時攥著,眉頭也會隨之皺一皺。她娘常拿坐在床邊逗她們姊妹,每次見了春娘握拳,都會笑對乳母說:“春娘這是急著抓周呢!”
“那就給她抓,抓著紙筆也讓她去考考童子科,興許能出個小才女。”柳熙金撩起簾子,抱上春娘,對妻楊氏說:“客齊了,抱分娘一齊到廳上去吧。”
柳八斛在家大擺酒宴,為雙生孫女慶滿月,廳中高朋滿座:從洛陽來的親戚坐了兩桌,市裡常往來的胡商番客坐了兩桌,里正和鄰人坐了一桌,熱熱鬧鬧地喝酒行令。
春娘再一次握拳……這些人怎能男女同席飲酒!
如果按她的觀念,蒙學本子黑字白紙寫著,從七歲開始,男女就不能隨便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好歹她也聽到過新任孃親楊氏跟乳母講,柳家是世家。世家怎能如此胡來?!哪怕是親朋好友參加的滿月宴,也該擺屏風分成兩個小廳。男外女內,不可同席。
唐朝的風氣……唉!
春娘只好把這些話化成一聲嘆息,憋在心裡,閉了眼睛,任由廳中不守禮法、男女同席的親戚和客人們把她抱來抱去,摸來摸去。
她爹柳熙金被人勸了幾杯酒,又聽得眾人誇獎自家閨女玉雪可愛,興頭上來,在廳中擺上一面桌子,鋪好錦褥,取了金銀寶器筆墨書冊諸物,要為女兒提前抓周。
“大侄子,娃兒還不會爬呢,怎麼抓?”柳姑姑搖著撥浪鼓引小分娘轉眼珠。
“姑、姑姑,春娘她、她不會爬、爬就、就會抓了。”柳熙金喝高了,舌頭打著結,步子踉蹌,差一點手舞足蹈起來。
屋裡人正熱鬧著,西市柳珍閣看鋪子的夥計報:“東家,薛尚書在外頭。”
柳八斛忙起身相迎,拱手作揖,將這位好古風雅的老主顧請到上座:“薛尚書,哪陣風把您這位貴客吹來了?”
薛稷擺手讓大家坐下,撫須道:“今日休沐,閒來無事,往你鋪中逛逛。滿月酒都不給老夫發張請帖?八斛,你是不是想省一罈子好酒吶?”
柳八斛連稱不敢,眾人重又敬酒開席。薛稷見廳中央擺著各色物件,像是抓周的,便問了問。楊氏在一旁扶著柳熙金,笑對薛尚書說:“長女春娘不愛哭,愛握拳。因戲言她握拳似抓周模樣,擺來玩的,讓尚書見笑了。”
“哦?不妨事,且抓個。”薛稷往桌上掃了一眼,舉杯要罰柳八斛:“八斛果真藏寶藏得緊。商彝、周鼎、楚鏡、吳劍、秦簡、漢玉,辦滿月酒也不拿些好物件出來見見孫女,當罰!你這老蒼頭,何時把你鎮店之寶亮一亮?”
“薛尚書,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實在是無物可亮啊。我的那點家底,您最清楚。”柳八斛飲了一杯,又敬薛稷。
兩個老頭歲數差不多,算起來也有三十多年的買賣交情,稱得上老朋友。
薛稷膝下尚無孫女,見了兩個可愛雙生女嬰,亦要抱著沾沾喜氣,當下抱過了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