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念什麼詩?”瑋兒問道。
“這不是詩,這是論語先進篇,曾點跟孔子說的話。”薛齊大略解釋道:“就是說春天天氣很好,便帶幾個大朋友和小朋友,去水邊洗洗澡,吹吹風,然後大家唱著曲兒回家去。”
“哇,孔子我知道。”慶兒說出了他知道的事。“娘說他是一個有學問的老人家,考試都得念他的書。”
“孔子有學問,有學問就像爹,穿官服,去辦案。”瑋兒有了疑問。
“為什麼他要去吹風唱曲?”
“呵。”薛齊笑嘆一聲,拍拍兩個很有求知精神的兒子。“想吹風的是曾點,不是孔子,孔子倒是很想弄套官服穿穿呢。”
各言其志也已矣。孔子問了學生,其中三人皆有“正當”大志,唯獨曾點不想治理國家,不想學宗廟祭祖,只想玩水吹風,唯願足矣。
有學問,當了官,又如何?兩千年來,玩的依然是那套權謀爭鬥把戲,沒有手段,爬不了高位,就算孔子生在今世,也要高嘆不如歸去了。
他為官多年,始終持守心志,能有多少能力,便為百姓做多少事,那些什麼高官權位,皆是富貴浮雲,與他無關,昔有曾點歌詠而歸,如今他有妻兒圍坐,談笑賞月,說不定孔夫子見了此情此景,也要羨慕他,喟然嘆曰:“吾與齊也。”
他的神情,清朗,他的目光,篤定,即便曬黑了些,清瘦了些,或是正襟危坐,或是披髮吟詠,琬玉發現,薛齊一點也不陌生。
這半年來,他給她寫了不少信,字裡行間依然可見他仍有他的理想,只是現實嚴峻,不管在朝廷,或是到地方,難免與他人有所拉鋸,而今他回到家,洗去了半年的疲累,放鬆了身心,自是心馳神往那“浴乎沂,詠而歸”的隨興放任境界了。
孔子雖然贊同曾點,也想去洗澡吹風,可到頭來,老師學生還不是照樣紇紇終日,忙著周遊列國去了,而薛齊,當然了,明日照樣穿起他的白歐青袍公服,束起銀花腰帶,上衙門點卯去了。
這些人呀。她搖頭而笑,就是有這股執著傻勁。
今夜無雲,月光格外明亮,早過了中秋,穿起了棉襖,這個院子裡還是熱熱鬧鬧地湧著暖意。
“珣兒,不怕爹了?”她走過去揉揉那個鑽進爹衣服裡的小人兒。
“餵你吃飯就被收買了?”
晚飯時,所有能喂珣兒吃飯的人都故意不理她,就讓她爹來喂,一匙,兩匙,喂到最後,小人兒就偎到爹的懷抱裡去了。
“哈哈。”薛齊笑得很開心,從衣襟裡抓出小人兒,“以後得留心外頭的小子,可別拿糖就哄走我們珣兒了。”
“糖不好,花兒好。”珣兒搖搖頭。
“跟爹說,花兒怎麼好?”薛齊笑問。
珣兒坐直身子,大眼滴溜溜一轉,憨嗲嗲地唱了起來:“一朵花兒五片瓣,瓣瓣馨香入夢甜,採來藏在哥枕下,夜夜陪哥共枕眠。”
她一邊唱著,一邊裝作手裡有朵小花,一瓣一瓣採下,鋪在爹的胸口,唱完了就順勢趴下,拿小臉蛋蹭了蹭,好像要睡了。
“怎地珣兒採花給爹就困了?”他疑惑地望向琬玉,“該睡了嗎?”
“還沒,她是在跟你撒嬌。”琬玉笑道:“這三個呀,每晚不給他們在大床蹦上一會兒,還不肯睡呢。”
“爹,來我們房間玩。”慶兒迫不及待要拉爹去了。
“玩玩。”撒嬌的珣兒也爬起來,扯下爹的衣襟,“爹來嘛。”
“這對寶兄弟有了新房間,好比神仙坐擁福地洞天了。”薛齊大笑站起,抱了珣兒,跟著已是急欲帶路的小兄弟,“走,爹也去躺躺你們的大床,看好不好睡。”
“你們爺兒去睡吧。”琬玉心裡除了歡喜,還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