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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噸的“威廉麥特”號火輪,拉響一聲悠長的汽笛,緩緩駛離了漢口港的碼頭,跟在它身後的,是它的姊妹輪,四百四十噸的“瑪格麗特”號。兩條船的船首和桅杆之上,都高高懸掛著美國的星條旗。
關卓凡從船艙中綽了一把廣東產的藤椅,擺在船首的甲板上,撩起袍褂的前擺,端端正正地坐下去,凝視前方。這裡是長江與漢水的交匯處,江面忽然變得寬廣,讓人有浩淼無際的錯覺,秋日的夕陽,對映在緩緩流淌的江水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岸邊泊靠著的幾葉烏蓬小舟之中,有炊煙裊裊升起,這是水上人家勞碌了一天之後,可以安穩享用的一頓晚飯。
這副安謐的景色,讓關卓凡感到溫暖而寧靜,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原來這個時代的長江,水還是清的。
船頭懸掛著的那面美國國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引起了關卓凡的注意。紅白相間的星條旗,太熟悉了,因而一眼就能看得出與“未來”的不同——相比於將來的五十顆星,這面國旗上,還只有三十四顆星。
他臉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意——即使只有這三十四顆星,現在恐怕也正在打得不亦樂乎吧?照時間來推算,美國的南北戰爭應該已經打響了半年,不可一世的星條旗上,那道看不見的裂痕正在擴大。
“老總,”不知什麼時候,張勇躡手躡腳地來到了身邊,陪著笑說,“在看風景啊?”
“呀,張都司。”關卓凡仰起頭來看他,微笑著說道,“你怎麼不看著弟兄們,跑到我這來了?”
話和稱呼都很客氣,然而語意卻帶有一點責問的意思。張勇有些尷尬,也有些不好意思。尷尬的是彼此的身份,不好意思的則是自己似乎有擅離值守的嫌疑——按照上船前的規定,不離開漢口二十里,兵士們不許出艙,因此他應該在艙中照看他的手下。
“在裡面盡看著他們吐,無聊得很。”張勇嬉皮笑臉地說,“老總,我來陪你看看風景。”
“不是早說過了,別再喊老總?你現在是四品的都司了,我只是個七品的知縣,讓人聽了會笑話。”
“是!”張勇做出一副肅穆的樣子,啪的一個立正,接著散了軍姿,指著前方江面上金色的波光,很認真地說道:“老總,這風景真是好,一定出師大吉——你看左邊兒也是金子,右邊兒也是金子,這不註定了咱們要發大財麼?”
“你竟是來給我煞風景的。”關卓凡見他還是一口一個老總,無奈地搖頭道,“好好的意境,被你糟蹋成什麼了。”
意境又是什麼東西?張勇愣愣的,接不上話。
關卓凡自失的一笑,心說我跟這個粗人扯這些,不是對牛彈琴麼?於是問正事:“弟兄們有多少吐了的?”
“我各艙都轉了轉,也就二十來個,有的船還沒開,就吐起來了,純粹是他麼嚇的。”張勇臉上一副不屑的神情,撇著嘴說道:“都是沒用的東西,老丁看著他們呢。”
“胡扯!”關卓凡說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不對,放緩了聲調,對張勇說道:“這六百人,大都是北方的兵,沒怎麼見過水,頭一回坐船,犯暈也是常事,你該多開導他們才是。”
“那我怎麼沒事?”張勇不服氣地說著,叉開雙腿,掐腰一站,“老總你看我站得多穩?說什麼水上風大浪急,都是嚇唬人的。”
“嚇唬人?”這回輪到關卓凡不屑地笑了,“等什麼時候坐上海船,我看你再說嘴。”
“本來就說好了是到大沽口坐海船嘛,”張勇嘟囔著,“要不是河南巡撫李鶴年非說有匪情,咱們也不至於兜這個大圈子。”
“只當練兵了,我看不吃虧。”關卓凡笑著說,“海船無聊得很,不如江船又穩當,又有一路風光可看。”
“老總,你坐過船?”張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