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太監的叨擾聲,盡歡帝正欲回頭突然見不遠處花叢裡白衣翻飛,連忙將食指移到唇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緩緩看向讓自己有些錯愕的來人意外登場方向。
入夜以來大皇子已在御花園牆邊駐足許久,聞見內裡聲息全無方才頓足騰空而起,一個利落的翻飛躍過圍牆,在朗月普照下添了比白日更多魅力的花園中悄然漫步。行過清香四溢的桂樹林,在水光粼粼的湖畔徒勞卻是興致盎然地搜尋了一會兒游魚,緩步恍如架空的水廊上且行且看,接下來的方向無意中一如白日裡盡歡帝攜著菀妃的手遊園的路徑。
果然有專人侍候著的園子,和自己那個隨性栽種的苑落不一樣呢,端莊寧靜地一如自己在宮人面前的形象。若它取悅的是帝王,那自己又是為了何人假作言行溫文,淡泊致遠?
待到遠處丹桂的芳馥逐漸消散在了空氣中,大皇子突然微微皺起了鼻子,而後朝著淺淺發出熟悉腥臭味的方向走去,心中疑竇陡升:近些年來,覷著沒人晚上便會來這裡閒逛,從未見這裡有何腥風血雨,今日難道有個想不開的宮人在這裡自裁了?
不自覺間走到盡歡帝隱匿的洞門前,在白日那亭子邊停下腳步,襯著頭頂朦朧的月光蹲伏下身,眉心微微攏了起來:從表面看來,似乎風平浪靜全無異樣,只是這片是新近才填的土,卻絲毫掩不住由下而上衝出來的血腥味。這樣的味道自己嗅過不下千次,厭惡也好不耐也好,自己身上心中已經銘刻下了這種味道,想甩脫也甩脫不了,想忘記更是全無可能。
若是有人在皇家花園內動手,卻有閒情雅緻和充足時間清理了現場,那麼這人無疑便是坐擁天下,且有自主權力,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奪走別人生命的,九五至尊了。
想到這裡,大皇子攏著的眉心又緊了幾分,止住心中不自覺憶起的那人臉上的分分毫毫,合起掌來當地跪了下去。不是為了那人,自己這樣做絕對不是為了那人,只是因著冤魂在這園子裡經久不散,無辜的花木之魂會多受侵擾,所以自己才要這樣做的。
二目垂簾,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尚未凝上注意力不夠集中的雙眸,便覷著了自己胸前合攏的雙手:關節修長膚色瑩潤,指尖泛著乳白色的淺淺光澤,在頭頂柔柔投下一地月輝的玉鏡籠罩中顯得純粹脫俗。
看著看著大皇子微微嘆出一口氣,彷彿看到洗淨的雙手上又蒙起了片片血霧,刺得自己眼前一片赤紅,心下便開始苦笑,若是亡靈知道自己死於無喜無淚的盡歡帝之手,為自己超度的又是帶了不知多少人命的一雙手,不知會否怨上加怨,讓自己的舉措事與願違。
罷了,不想這些,大皇子忍下眼底泛出的苦澀,靜了片刻方才開始溫聲吐字:“若未來世有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願,或多病疾,或多兇衰,家宅不安,眷屬分散,或諸橫事,多來忤身,睡夢之間,多有驚怖。如是……”
大慈大悲的經文繞著夜色下迷濛繾綣的空氣,向著周遭慢慢遊離了開去,漸行漸弱,到了倚著洞門僅探出半顆腦袋來的盡歡帝耳中,便只剩了拗口的隻言片語。帶著些許困惑的神色,盡歡帝抬眼朝著亭前空地看去:
那個身著白衣的單薄身影跪在新近鋪就的土層上,合著掌喃喃低語,低垂著的側臉在月光下透著與世無爭的寧靜淡泊。夜晚特有的朦朧清風拂過披落在那人腳邊的衣帶,繚繞在他合著掌的袖口,而後緩緩攀上青絲間綁縛著的白色束髮帶,像是找到依附之所般纏綿著不肯離開。突然開始柔和飄搖的衣袖襯得那人像是要羽化一般,連周遭別緻的小亭,叢生的異花,堆疊的假山都無法拖住他分毫。
盡歡帝有些無措,愣在原地的腳步不知前後左右,眼眸間不覺就被清淺的月輝鍍上了柔和的色彩,而且沒有反抗地任那分史無前例的真切溫和慢慢滲到自己幽黑的眼底。時光細細碎碎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