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他共舉了三次手,但主持會議的女幹部眼皮上翻,故意裝作看不見,後來殺驢王一著急,就從炕上站了起來,可緊跟著就站起來兩個壯漢,生生又把他摁在炕上,殺驢王不得伸展,委屈得眼淚汪汪。後來便是提著油瓶的李廣武進來了,他很走運,事後有人感嘆說:滿天一個大雨點子,一不小心砸在李老大頭上!
李廣武確實很幸運,在他走後,村裡人都說他十有*是回不來了,讓一個不知道害怕的人進入槍林彈雨的戰場,那就不僅僅是冒險了。父親是帶著失去兒子的沉痛心情把李廣武送走的,他曾不止一次對我說:你哥能活著回來就好。那時候他老人家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夙願,他對兒子的期望已經降到最低點——僅僅是活著回來。
李廣武一去便是四年,四年當中我們沒有他任何訊息。大規模戰爭結束之後,子午山陸續有人回來了,他們帶回了陣亡者的確切訊息和遺物。那個階段父親挺忙碌,經常外出打探訊息,回來便誇獎誰誰如何精明,因為人家活著回來了。彷彿他匆匆趕過去專為欣賞一個活人。
父親顯然是低估了他的長子,李廣武在春節後的一天突然回來了。這時候人們才知道他雖然膽子大,但並不魯莽,他小時候的一些事被重新提起,一個能與黃鼬鬥法的人肯定有些道行。除了身上多了幾道疤痕,從表面上看李廣武與四年前沒有多大變化。有變化的是我們。李廣武走的時候我是個半大小子,現在我比他高了。還有郭蘭,儘管她與李廣武的故事已經成了傳奇(在膠東一帶曾上演過一個小呂劇——《 光榮燈送給誰 》,就是演他們的故事),但就在李廣武回來的當天,郭蘭卻搬了出去,因為她不想弄得太尷尬。同樣尷尬的還有我,見到久別的兄長我便有一種負罪感。我想說的是,他畢竟從我們當中離開了四年,四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這期間我從少年到成年,一個不諳世事的中學生從他獨居的嫂嫂那裡知道了女人,知道了生命中另有一些沉重的東西,他珍惜過,也破壞過,他似乎忘記了另一個人的存在,當那個人重新出現的時候,他及時離開了。
小傢伙(1)
給呂克貞的信發出去之後,我只能等在孤城驛。憑著同學情分,呂克貞會幫助我的,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馬上給我找到工作,如果他慢慢騰騰拖上一段時間,我就真要難堪了。
楊掌櫃又來過一次,他對那宗本不存在的生意還很上心。儘管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但畢竟受過款待,並且“生意”沒做成,一時覺得真有些對不住人家。如果我是他所期望的那種人,我想我會讓他做成一筆生意。禮尚往來,我在東邊道驛館叫了一桌菜答謝楊掌櫃。席間我提到安東都護府,楊掌櫃則搬出什麼薛禮徵東來對付我。他給我講薛禮打蓋蘇文的故事,說是至今城北的孤山上還留有薛禮斗大的腳印。據他比劃的那隻腳的大小來看,“薛禮爺”的身量大概比驛館的二層樓還要高。談起當地的出產,楊掌櫃倒是很內行,不光列舉了品種,還詳細介紹了歷年的產量以及這些東西的成色。他特別提到當地的柞絲,據他說柞繭在當地僅次於農業,約有三分之一的人是蠶農,又說他每年收購多少擔大繭,銷售多少柞絲。我想他在向我暗示他的經營潛力,想從我這裡獲得他所期待的生意。我的態度挺曖昧的,我不再急於說明我的身份,讓他保持某種誤會起碼不是壞事(我給呂克貞的通訊地址便是來亨貨棧楊希貴收轉)。現在我甚至害怕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當然這不僅是因為虛榮,也不僅是要讓他做我的收信人,如果有人把你當成富商大賈,並對你寄予厚望,而你卻是個逃難的,恐怕連你自己都過意不去,這時候最好的辦法是順其自然。
冒充富商感覺挺好,可這頓飯幾乎花光了我剩餘的一點錢。
這天上午,我在驛館對門買了個芝麻燒餅,站在路邊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