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不吃蛤蟆,難道你讓它去吃齋?”老貓眨巴著眼,慢悠悠地反問。
趙平原愕然以對,答不上話來。
“啞巴不是心狠,他們苗子信天命。蛤蟆沒能耐,逃不了,就怨不得蛇張口來吞。其實,這山裡的走獸都是一樣,我們也是一樣。”老貓說得很淡然。
這些天裡,啞巴已經不止一次順著蕨草和樹皮上被啃咬的痕跡找到過野物,只不過部隊進山後老貓就提出嚴禁放槍,誰都不敢憋出個大點的屁聲來。那支梭鏢是啞巴窮極思變的產物,當年黑沙侗和臨近寨子起衝突,狂奔在前排的青壯年全舉著寒光閃閃的傢伙,陣仗就跟農民起義似的。其他分支的苗子一談起黑沙侗人的悍野好鬥總會顯得悻然無比,說是三歲大的娃娃給他塊鐵皮,眨眼的功夫也能給你弄出把小號苗刀來。老貓確實沒考慮到啞巴留的這手,猛一瞧見梭鏢那會,簡直像是目睹了干將莫邪飛昇出爐,整天一張陰陽怪氣的臉上居然有了真正的笑容。
啞巴也是長久不知肉味憋得狠了,老貓點頭讓他用這玩意去獵殺野獸時,一蹦足有三尺高。這裡的山豬也不怎麼怕人,憋足勁的苗子一個脫手飛擲,就幹翻了那頭正大模大樣哼哼著在樹幹上蹭癢的畜生。有道是寧打虎豹,不碰豬王,但這下力貫顱腦的穿刺還是輕易讓野豬嗝了屁,什麼發狂發癲咬人拱樹的套路都沒能使出來。
“狗日的手藝確實不錯,那梭鏢飛得連晃都不晃,手勁要是夠足,我估摸著老遠扎穿兩個人都不成問題。”老貓說起這個仍然樂不可支。
照理說口糧問題應該是張跛子去操心的,就算人人都能操著梭鏢大鳴大放地趕山打獵,也不至於讓老貓高興成這個樣子。趙平原冷眼看著那張幾乎快要笑歪的臉,多少瞧出了點道道——自從那晚跟他提起山下異常的亮光後,1連所有人都被重新打散安插,遊動崗哨從一開始的3組增加到10組之多。老貓看上去大大咧咧瘋瘋癲癲,骨子裡卻比誰都要精怪,當初禁止放槍應該就是在顧忌暴露部隊位置,現在能做到兩不耽誤,自然是再好不過。
小心駛得萬年船是老祖宗留下的教誨,趙平原覺得自己不會猜得太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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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彷彿水滴掉進了油鍋裡,引發了整個營地的混亂。1連士兵趕到那名臉色蒼白的護士身邊時,赫然發現她正望向的山崖下,躺著十幾個傷兵,都摔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傷亡事件讓楊振漢極為震怒,追查下來的結果跟他推測的差不了多少。這些重傷號進山後傷口大面積潰爛,久治不愈,每天惹得蒼蠅成群。靠著別人伺候才能掙命,滋味當然不好受,心高氣傲的老兵大概是再也不願見到弟兄們抬著自己一點點地在深山裡蹭,乾脆來了個一了百了。
“老子絕不丟下任何一個弟兄,死人就算燒了,也他媽的得把灰帶走!”楊振漢鐵青著臉向其他傷員宣佈,同時也等於給醫護隊的軍醫上了道緊箍咒。
第六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7)
據說沒有午睡的高大壯目睹了整件事情發生,但在其他人向他詢問時,卻連一個字也不吐。副連長司馬洛跟他談了半天,依舊是毫無所獲,不免臉色有些難看,高大壯看在眼裡,冷冷地問了句:“你想讓我也跟著上路?”
司馬洛只能把球踢給老貓,而後者卻陰沉著臉根本不作理會。負面情緒不可避免地在傷員中間蔓延開來,儘管一路上都能見到緬甸難民遺留下來的屍體,但對於抵達英法爾,對於跨越這片大山,士兵們還是滿懷信心的。如今身邊的弟兄突然自尋死路,這對他們來說等於是個當頭棒喝——久病床前都沒孝子,自己到底招不招人嫌?每天光是抬擔架,就得換上好幾撥人手,這是雷打不動的事實,日益匱乏的藥物也早就讓醫官護士愁眉不展,這條路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走得到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