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而已。
卡其色的硬紙面,在歲月的洗禮下被磨成了白白點點。細細看上去,原來卻是一個個散碎的心形和小熊圖案,因為黯了色、少了角,早變得模糊不可認。
天冷,星星就亮;人孤單,夜就漫長。
宿舍裡只有冷冷清清的牆,所以鍾蕾抱著紙箱子坐完地鐵又轉公車,顛沛不休卻樂此不疲,只是不想回去那一室的冷清。到達終點站的時候司機大哥前來趕人,“姑娘,這是末班。不回頭了。”
鍾蕾懵懂抬眼,喑啞重複了一句‘哦,不回頭了’,一個人沿著公路往宿舍走。
手裡的紙箱子很重,墜得人手心生疼,胳膊也是酸的,她邊走邊靜靜盯著那盒子上的小熊,原來二十幾年前的小熊也是可愛的樣子,原來再世故的心也都曾有過純真的樣子。
小時候,家裡養了三年的貓輾轉誤吃了別人家的老鼠藥不治身亡,她死命哭著不肯讓它走。媽媽第一次衝她發了火,到今天她都還能記起她的臉;美麗的、端莊母親,第一次失了形象。冷冰冰地讓她站在一旁,“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哭完了擦乾淨眼淚再回來我身邊。”
生命的去與留,很多時候不由人的意願。還有,你身邊的任何事物、任何人;到了該分開的時候,你就要坦然接受。
那是媽媽告訴她的話,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深奧,她聽不懂,卻記得清楚。慢慢長大,才體會個中含義。
八歲的時候,同桌岑愛欣全家移民紐西蘭,同學們跑過來抱著她哭,只有鍾蕾面無表情坐在旁邊。她知道哭也留不住她的同桌,索性不如幫她收拾收拾書包。
十歲的時候,媽媽因病去世,爸爸很快把那個已經挺著大肚子的郭巧芸接回了家。她知道就算自己愁死自己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索性好好學習儘早獨立。
十七歲的時候高考前夕,原本該她獲得的全市三好學生的稱號被班上另一個女同學奪了去,據說她爸爸是著名企業家,學校裡因此多了一間配備精良的圖書室。她知道生氣也沒用,索性多看看書,高考時多考幾分算了。
所以現在,到了真正放棄的時候,她也不該難受。索性想想將來,未必就沒有優秀的男子等在不遠處。可是這一次,縱使這樣想著,怎麼心裡還會這樣痛……
該放下的時候就不要強求,她一直催眠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媽媽,原來所有的放棄並不都是一樣,有的難受、有的更加難受……
讓人更加難受的,總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等待著。當鍾蕾抱著紙箱子走到自己宿舍樓下的時候,手上沉甸甸了一路的重量像是一樣忽得不見了,輕飄飄的,於是身體裡的力氣也一絲絲被抽離——齊家琛,就站在那臨近樓門入口的一盞昏暗的路燈下面,沉眉望著她。
“是不是因為上次齊少聰的事情?”冰冷的、堅硬的石板路上,齊家琛站得挺拔。燈光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臉,只能在餘光裡量到他的輪廓。從頭到腳,如磐石穩健,就連褲線上的細微褶皺,也冰冷地呈現著堅硬,如同這毫無溫度可言的隆冬世界,一模一樣。
“不是。那件事跟你沒任何關係。”鍾蕾低著頭,她的肩膀微微顫著。還好天暗、還好天冷,厚重的大衣幫她保留了身體裡最後一點能支撐下去的溫暖。她拾步要走,原不想多留;步子卻怎麼樣都邁不快,箱子太重、心跳漏了,眼睛在不聽使喚地想要抬望和意志力拼死壓低之間掙扎著,她只能機械地、寸寸前移。
“給我兩年。”
她路過他的時候,聽到他這樣說。
“最多兩年。”他的話太突然,鍾蕾驀然抬頭,終是沒忍住向他投去一眼。只一眼,直到多年之後她才知道這一眼的代價,便是這一生揮不去的夢魘。
齊家琛望著漆黑的、缺少路燈的遠處,原本無波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