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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果真有野狗不時來出現,虎視眈眈,甚至還有無聊的路人三三兩兩掩著鼻子站在鐵軌旁邊看;於是我不得不在那兩三百公尺的範圍裡來回走動驅趕,有幾次甚至不小心就踩到或踢到一些散落在鐵軌旁邊草叢裡的細小屍塊,最後逼使自己不得不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注視自己的腳步,也因為這樣,我幾乎看遍了莫士官長碎裂的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包括認得出來的外表區域性以及根本無法分辨的內臟部分。
我看到他被撕裂成一半的信,看到他此刻已完全裸裎並且和身體完全分離的陰毛及陰莖,看到蒼蠅慢慢聚集在上頭,我一走過便一大片嚶嚶飛起,甚至飛到我的臉上、我的嘴邊。我看到那些屍塊逐漸改變顏色,清楚還可以清晰分辨出來的血或肉,隨著我來來回回的腳步一次一次加深顏色,最後都成了一模一樣的暗黑或深紫,只有從皮肉裡穿透出來的骨骼勉強維持可以分辨的白色。
十點了,但檢察官還沒出現,我繼續來回走著,好像失神一般停不下來,好幾次都要聽到連續的尖銳鳴笛才發現火車都已經衝到眼前來。
十一點,檢察官來了,他和營部長官站在遠處,才抬頭看了一眼就聽見他說:「可以收了!」
負責撿拾屍塊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沉默老人,他惟一的工具是一個用兩片麻竹中間夾著石頭做成的夾子;大的屍塊他直接用手撿,放進原本裝肥料的塑膠袋,小的才用夾子夾。
他一邊揮趕蒼蠅、一邊要我幫他仔細看,說盡量不要漏掉任何一小塊,那是我們對亡者最基本的責任;他要我不要怕,說我們以後不管怎麼死,最後也都和他一樣,「再大塊也都變成粉。」他還說:「雖然我不認識他,但可以這樣相逢也是緣分。」
屍塊收全之後,老人自在地用連洗都沒洗的手掏出香菸抽,然後點起香要我請士官長跟我們回去,一邊幫襯似地用士官長絕對聽不懂的臺語說:「怎樣來就怎樣回去哦……,如今做神了,心內不要有怨……,乖乖跟著觀世音菩薩走……,不要回頭,不要留戀。」
然後我們兩個一人提著一袋士官長走下鐵軌,檢察官走過來問說:「都收淨了?」然後下了一個指令說:「開啟讓我看看。」
老人看了我一眼,順從地開啟他手上的那一袋,我則開啟我的……
當塑膠袋一拉開的那一剎那,我只記得裡頭的顏色和撲鼻而來的溫度和氣味,之後一如電影的反白效果,只聽到檢察官說:「好,收起來!」之後完全沒有記憶。
回到駐地已經黃昏了,吉普車先放下我,然後直接開去火葬場;我恍惚地從營區大門走向營房,我看到很多人慢慢走向我,遠遠地問說:「怎麼樣?」
我才一靠近還沒開口,沒想到他們反而先倒退後幾步,說:「你怎麼這麼臭!」
我進浴室把自己刷洗了好幾遍,衣服從裡到外全換掉,沒想到走進餐廳還是有人說:「你怎麼臭臭的?」
晚餐的菜打上來,有魚、紅燒豆腐以及一盤炒茄子。
軍隊的大鍋菜,茄子炒得爛爛的,暗黑帶深紫,中間還有白色的蔥段……,我只覺得:啊,該死,士官長的屍體怎麼沒收乾淨沒收完?但才一回神,我已經忍不住衝到餐廳外大吐特吐,一整天沒吃東西的肚子能吐出來的好像只有胃液和膽汁。
夜晚我開始發燒,營舍外的衛兵幾次敲我的窗子,說我一直亂喊亂講話,「還裝那種外省腔!」
高燒不退連續了好幾天,最後和士官長同鄉的副營長受不了了,在士官長頭七的夜晚,他把全營集合起來,我在床上聽見他在唸士官長的遺書,斷斷續續地聽到:「任務不成……敗軍之士……我軍之恥……,然後聽到副營長開始邊哭邊飆髒話,說敗軍要死也輪不到他!操他媽的他以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