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更黑的夜裡。
迎面而來的風帶著更加溼重的寒意撞過來,冷得割肉透骨,謝白連咳了好幾聲,每一聲都悶在胸腔裡,硬是沒發出什麼聲音。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殷無書或許會在橋頭再站幾秒,卻不會久留。他一向不是什麼固執的人,固執的人事事走心,他卻連心都沒有,沒有顧忌,也毫無負擔。心裡偶爾劃過一點念頭,就會順口說出來,沒合他的意他笑笑也就過了,轉頭就拋去了腦後,再記不起來……
少年時候,謝白還覺得他只是看上去毫不在意,對有感情的東西和人就不會這麼輕描淡寫。
後來輪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才發現,殷無書對人好的時候是真好,狠的時候也是真狠……
謝白回到住處開門進屋的時候,瞄了眼牆上模樣古怪的掛鐘,才發現已經將近凌晨1點了。
他脫了沾了霧氣的大衣,摘了雙眼和手上裹著的黑色繃帶,抬手在羊呢面上輕撫了一遍,所有沾染在料子面上的溼氣和塵土便轉瞬被吸了個乾淨。他順手把大衣掛上衣架,換了拖鞋,正要進房間去把三枚妖丹掛上萬靈樹,就聽見衛生間裡突然傳來極其委屈的一聲喵叫。
謝白:“……”
差點兒把撿回來的那隻黑貓給忘了!
他轉頭便換了方向。
一進衛生間,他就看見那隻黑色的小貓正耷拉著腦袋眯著眼,以一種生無可戀的姿態把自己貼在洗手池傾斜的池壁上,前後肢都自然垂著,一副“你再不管我我就死這兒給你看”的模樣。
原本糊在它身上的厚厚泡沫已經自然消散得差不多了,渾身的毛都溼透了,變成一綹一綹的模樣,橫七豎八地貼在皮肉上,看起來就跟禿了毛似的,醜嘰嘰的。
謝白一臉複雜地看了它一眼,又伸手拎著它細細的尾巴左右打量了一番。
先前他感覺這黑貓不普通,不是殷無書本人也是跟他密切相關的存在,現在這麼一看,他還是更傾向於後者——殷無書總不至於幾分鐘前還衣冠楚楚地辦著正事,幾分鐘後就把自己糟蹋成這幅樣子趴在這裡任他嫌棄吧?
那就不是挖了心,而是挖了腦子了。
那貓以前跟著他的時候還有些小心翼翼的,這會兒進了門又被活活晾了半天就開始耍脾氣了,謝白拎它尾巴的時候,它還不樂意地反爪在謝白手背上拍了一下,一副“拿開你的爪,別鬧”的模樣……跟某些時候的殷無書又挺像。
謝白這輩子大概都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被一隻貓崽子弄得沒了主意。
算了……
謝白拍了拍那貓崽子的腦袋,拎著它開了熱水,調到合適的水溫,給它細細地衝乾淨了身上的泡沫,而後順手抖了條軟和的大毛巾出來,將它包起來揉搓了一番,而後便連貓帶毛巾,直接丟在了客廳的軟沙發上。
黑貓:“……”
它勾著脖子看向謝白,彷彿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無情的人。
謝白連個眼神都沒回給它,就抬腳進了那間上鎖的房間。他從懷裡掏出新收來的三枚妖丹,一一填進新的白紙皮燈籠裡,像之前做的那樣,在虛空中一勾,便掛了上去。
可這次,他剛收回手,這幾盞燈籠就出現了古怪的變化。
那三盞剛掛上去的燈籠微微晃動了兩下,傾斜著朝不遠處的另一盞燈籠靠攏,只是片刻的工夫,四盞燈籠便紙皮貼著紙皮,團成了一簇。
謝白皺著眉看著眼前的怪像,在心裡琢磨了一番。
這個房間裡的燈籠看似都懸空虛浮著,無依無靠,一副隨時都會掉落下來的樣子。其實並非如此,它們每一盞都是有憑依的,它們的憑依是一株沒有實相的樹,千萬年來,樹隨陰客走,在何處落腳就在何處生一活根,除了陰客本人,無人能見也無人能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