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是再也不會把一切都告訴她,但至今為止,我向她傾訴的事情比向誰傾訴的都多,只要能告訴她的我都告訴她。我們曾經背靠背地在母親腹中待了九個月,相互關照著對方,後來這成了一輩子的習慣。說來倒是有幾分古怪:瑪戈是個女孩,而我雖然是個極其關注自我的人,卻從未在乎過這一點,不過我能說什麼呢?瑪戈一直酷得很。
“甜椒肉片,跟午餐肉差不多的東西,對吧?我覺得還買得到。”
“我們應該買點兒甜椒肉片。”她一眼望見我,挑了挑眉毛,“這下倒是害得我有點兒興趣了。”
壓根兒不用我開口,瑪戈便往一隻咖啡杯裡倒了些藍帶啤酒給我。那隻杯子實在說不清是否乾淨,於是我緊盯著杯子髒兮兮的邊緣端詳,瑪戈見勢端起酒杯舔掉了杯邊的汙漬,只在杯上留下了一抹口水印。她把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我的面前,“這樣是不是好點兒了,王子殿下?”
瑪戈一心一意地認為,父母把最好的一切都分給了我,我才是父母想要的那個寶貝男孩,是他們養得起的唯一一個孩子,而她則拽著我的腳踝偷偷地溜到了這個世界上,是個沒人要的局外人(我的爸爸尤其不想要這個局外人)。她認為整個童年時代她都是自己在照顧自己,父母會把別人用過的二手貨給她用,時不時忘了在她的許可條上簽字,不肯在她身上花錢,還留下了許多憾事。我真不忍心承認:瑪戈的說法也許有幾分道理。
“是的,我那髒兮兮的奴僕。”
“王子殿下”說著揮了揮手。
我在啤酒旁邊蜷起了身子,我得坐下來喝上一杯啤酒,要不然喝上三杯也行——我還沒有從今早的一幕幕裡回過神來呢。
“你怎麼啦?”她問道,“你看上去簡直坐立不安。”她向我彈了彈泡沫水,彈過來的水比泡沫還要多,這時空調突然啟動,吹亂了我們的頭髮。瑪戈與我老是待在酒吧裡,其實打理酒吧花不了多少時間,不過這裡已經成為我們兩人童年時從未有過的俱樂部。去年某夜我們喝醉了酒,撬開了母親地下室裡的儲物盒,當時還在世的母親已經猶如風中殘燭,我與瑪戈需要安慰,於是我們找出了幼時的玩具和遊戲,一邊小口喝著罐裝啤酒一邊發出“哇”、“哦”的驚歎聲,簡直是在八月裡過了一回聖誕節。母親去世後,瑪戈搬進了我家的老房子,我們把以前的玩具一件接一件地搬到了“酒吧”裡:有一天,一個已然失去香味的“草莓娃娃”玩偶在酒吧的一條凳子上現了身(這是我送給瑪戈的禮物);而在另一天,一輛缺了一隻車輪的“埃爾卡米諾”小玩具車則突然出現在了牆角的一個架子上(這是瑪戈給我的回禮)。
我們正在考慮組織一次“桌上游戲之夜”,可惜“酒吧”的客戶大多數年紀頗大,對我們的“遊戲人生”、“飢餓的河馬”等桌上游戲實在找不出多少共鳴——再說我自己也不記得如何玩“遊戲人生”了,在那款遊戲中,丁點兒小的塑膠汽車還得載上丁點兒小的塑膠父母和塑膠寶寶。
瑪戈給我滿上了啤酒,也給自己的杯子滿上,她看上去有點兒睜不開眼睛。現在正值中午十二點鐘,我想知道瑪戈今天已經喝了幾個小時。這十年來她一直過得不太順:我那聰明伶俐又不肯服輸的妹妹熱衷於冒險,在20世紀90年代末便從大學裡輟學搬到了曼哈頓。她趕上了最早一撥網路熱潮,成了新貴中的一員,有兩年堪稱財源滾滾,後來卻在2000年的網際網路泡沫中一敗塗地。當時瑪戈仍然鎮定自若,畢竟她才二十出頭,離三十歲還遠著呢,沒什麼大不了。捲土重來的瑪戈拿了一個學位,隨即加入了西裝革履的投資銀行業,成了一名中層人員,既擔不了多少風光,也擔不了多少過錯,誰料到後來卻在一眨眼間丟了飯碗——她正好遇上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瑪戈從母親的住所打電話給我,那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