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呢,還有人不信。說哪有這時候招兵的。但是隨即御史臺便出了文書,凡是應募的,都是『盛泱砥柱』。——『盛泱砥柱』誒!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麼說我呢。」
小乞丐衣衫鬆鬆垮垮,他從懷裡摸出一顆金銖,放在齒間咬了咬,眉開眼笑:
「喏,你看,連許諾的十顆金銖作應召金,都是當場兌現!我娘做夢都沒想到,我手上能有十顆金銖的時候吧?」
小乞丐自說自話,他面前的鎮國公府府門緊閉,也沉寂得聽不見一絲聲音。
偏偏這小孩歡欣喜悅的彷彿根本意識不到一般。
但事實上,銀止川也確實在注視著他——
只不過不是從前的那個位置。
鎮國公府大而宏闊,多得是層層疊疊勾簷畫棟的屋脊,銀止川在另一個小乞丐注視不到的地方,斜倚著飲酒,沉默不言地看著他。
募兵。
怎麼可能是募兵。
銀止川在心中說,沒有聖上的手諭,沒有明確的徵募標準,如小乞丐這樣面黃肌瘦、僅僅只有十二歲的小孩也可應召其中,怎麼看,都滿是不靠譜的意思。
但是他已經不想去插手這些計謀暗鬥了,既然這個孩子高興,又何必一定要讓他清醒、明白自己對一些朝臣的信任,不過是活在一場幻夢之中呢?
銀止川極輕地嘆息了口氣,仰首望著天際孤零零的皎月——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連這冰涼的月亮,這幾日也變得晦暗了許多。
彷彿充滿著怨念和恨意一般。
另一邊,花辭樹藏身的客棧。
驚才絕艷的年輕人坐在輪椅之上,同樣出神地望著天空皓月。
他的手無力地搭在毫無知覺的腿上,身後黑衣劍客似乎想要同他說什麼話。花辭樹卻先開了口——
「六哥。」
他說道:「先等一等罷。我現在還不想去睡覺。」
黑衣劍客聲音低沉,略微頷首:「嗯。」
「不知道為什麼。」
花辭樹聲音輕輕的,如出神般道:「今天我心口很痛。好像和當初看著母親姊姊,被推進熔爐裡一樣痛。」
黑衣劍客無聲收緊了握著輪椅推柄的手,但是一動未動,並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能幫我去團圓山看看麼?」
花辭樹問道:「我好像又聽到那裡有哭聲。這麼久了,那裡的怨魂……還是不肯去投胎啊……」
衣白若雪的年輕人低垂著眼睫,彷彿身心都疲倦到了極致。然而在他輪椅之後,漆黑的長髮垂落如瀑,從背面看上去時,姣好恍若女子。
黑衣劍客無聲地屈下膝,朝花辭樹行了一個朝見領主的俯首之禮。
花辭樹並未轉身,就那麼坐在輪椅上,背朝著黑衣劍客。卻驀然低低笑起來:
「六哥,你對我真好……你們都對我很好。但是我,我是註定無法報償你們的啊……」
黑衣劍客未應聲,只是緩緩地直身站起來,然後從後面摩挲了花辭樹的發頂。
他白衣勝雪,青絲若瀑,卻註定困在輪椅之上,就像一生都無法飛出籠的鳥。
黑衣劍客看著那柔軟冰涼的髮絲逐漸從自己指間垂落,眼神溫柔縱容到了極致——
但是那個角度,是花辭樹根本看不見的。
就像他永遠站在花辭樹身後,沉默不發一語。花辭樹也從來未曾知曉他看向自己時,是什麼樣寂靜而摯愛的目光。
黑衣劍客一步一步地倒退著緩緩出了房間,花辭樹的身影逐漸隨著門縫關合瞧不見了。
黑衣劍客深吸一口氣,幾步輕躍縱身上了屋頂。但是隨著他轉身離客棧愈來愈遠,心裡卻越發升起一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