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郭景煥仰天長嘆:「我攔著你,並非是我懦弱自私。若我再年輕二十歲,我也願同你哥哥一樣,投身前線,抵禦外侮。」
他愴然淚下:「可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了,我只想你平平安安地活著。若你姆媽還在世,她也只想看你過普通人的生活,看你成家立業,兒孫繞膝。以我們郭家的家底,日後無論戰事如何,我可帶你們去國外,躲一時風平浪靜。」
「可亡國奴,還會有風平浪靜麼?」郭阡既問父親,亦問面前沉默的列祖列宗。
見他無言以對,郭阡逕自說下去:「我記得,初進法國航校時,航校的教官們都不讓我去飛凱旋門,因為他們說中國人定然做不到。可當我飛過凱旋門之後,他們說的不是郭阡飛過了凱旋門,而是中國人居然能飛過凱旋門。」
「你還不明白麼,阿爸?我們的名姓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們第一眼能看見的,是我們的黃面板黑頭髮;腦子裡能記住的,不是我們各自的名姓,而是我們是中國人。」
「如若我們驅不走日寇,如若國土最終難逃淪陷,不管我們躲去哪兒,即便躲去國外,哪怕再有錢有勢,也是別人眼裡連狗都不如的亡國奴。」
「我不是不怕死,但我更怕不能堂堂正正地站著做人;怕我華夏子孫,世世代代,都要飽受欺凌,跪著做別人眼裡連牲畜都不如的亡國奴。」
「可你一個人,即便上了戰場,又能改變什麼呢?」
「但並非是我一人。哥哥的舊友,我的同窗,我的師長,他的師長,我們都在做我們該做的事。我很快便會有我的戰友,與我並肩而戰。」
「那……那就非得去杭州去筧橋不可麼?廣東不是也有空軍麼?」
「廣東空軍,是為國,還是為私,您心裡應該有數。」郭阡蒼涼地笑,「我在南京那幾日,荔灣又發生了什麼,您應當也很清楚。我不願效力於他們。我要為之效力的,是我腳下的土地。」
郭景煥百感交集,既欣慰,又傷感而無奈。
深思熟慮許久,才對郭阡道:「你16歲之前,我未接你來廣州城,不是我不想,是你姆媽一直同我劃清界限,不願我認你回來。」
「她這般恨我,連我給你早就取好的名字,都不肯教你用。竟找了一個沒文化的算命先生,給你取了這個『阡』字。」
「阿阡,」郭景煥剛壓抑下去的淚水,又湧了出來,「改一個名字再去筧橋罷。你本該叫蔚柏,讓我將你的名字寫進族譜裡去,讓列祖列宗一齊保佑你,好不好?」
郭阡本以為自己早已心硬如鐵,聽到郭景煥這番話,淚卻不覺奪眶而出。
在他的記憶裡,郭景煥從未給他過什麼溫情。初到廣州城,是郭蔚榕在無微不至地照料他。
父親給予他的,不是責罵,便是家法伺候。
如若他們早知會有今日的別離,也許會在往前的日月裡,待彼此都更好、更寬容一些。
可他還是婉拒了父親罕有的好意,盯著郭蔚榕的牌位道:「列祖列宗,也未曾保佑哥哥。」
他抬起手腕,讓父親看清他手腕上戴著的,正是哥哥的航校手鍊。他目光堅毅,鏗鏘道:「但哥哥,定會在天上保佑我的,保佑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第52章 一把燃(4)【1936,廣州】 【民……
被這場臨走前的交心打亂了陣腳, 郭阡沒有能按時啟程,又被郭景煥多留了幾日。
這日下午,郭蔚槿又幫他理了遍箱子, 正在幫他給一件掉了釦子的襯衣釘釦子時,阿旭進房打斷了他們:「三少爺, 朱姑娘託人剛送來的。」
他將那個眼熟的軍郵袋交給郭阡。
郭阡曉得他還放了這個軍郵袋在朱魚那兒。可前幾日鬧了那一出以後,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