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裡裝滿水,放在布袋裡,布袋裡再放兩個饅頭和蒸熟的紅薯,這就是父親一天的飲食。北方的夏天異常炎熱,氣候乾燥,父親喝完了鹽水瓶子裡的水,就只能到處找水喝。有時候,在背陰處找到臉盆大的一窪水,就喜不自禁。西北太乾旱了,這一窪水常常能引來很多動物前來。狼、狐狸、兔子……還有各種各樣的昆蟲:蠍虎、螞蚱、蜘蛛……水的顏色已經變成了綠色,變成了黃色,父親將水面上的髒東西撥到一邊,用手掬起來,喝幾口。
關於父親扎耱條的所有故事,都來自於母親的講述,父親從來不提自己受過多少苦,他總是說:“過去的都是好年景。”
父親將耱條揹回家後,趁著月光,將耱條放在木墩上,用斧子將耱條歪歪扭扭的根部剁掉,這樣,耱條就顯得筆直整齊。然後,他用麥秸稈擰成的繩索,將耱條捆紮在一起,每捆四四方方,數量一樣。然後,統一藏在窯洞深處。
附近有一個小鎮,每逢陰曆初五、十五、二十五就有集市。每到這天凌晨,根生伯和萬靈伯就會來到我家集中,估摸時間到了,就和父親一起去趕集。他們一人拉一輛架子車,架子車上裝滿了耱條。父親的耱條上鋪著麻袋,麻袋上睡著我。我的身下壓著書包,書包裡放著鉛筆和本子。
他們賣耱條,都不會算賬,而我會算賬。
那時候,家中沒有鐘錶,只能依靠公雞報曉。家中養了一隻來航雞,很漂亮,它被當作鐘錶來用。根生伯和萬靈伯家都沒有養公雞,所以,他們每次賣耱條的時候,都要在我家集中。我記得有一次,他們來得很早,就在屋子裡的腳底抽菸,萬靈伯抽旱菸,煙味很濃,根生伯和父親抽用紙捲成的煙末,我們那裡把這種煙叫“大炮煙”。我朦朦朧朧醒來了,聽見母親說:“雞還沒交頭遍呢。”根生伯和萬靈伯說:“讓娃再睡,走的時候再叫娃。”
每次賣耱條的時候,我都會睡一路,那時候我很小,很貪睡。朦朧中聽見父親說:“睡好,要下坡了。”有時候,要上坡,父親一個人拉不上去架子車,就說把我叫醒,讓我下來。根生伯和萬靈伯說:“叫娃睡,甭叫娃。”他們幫著父親把架子車推上坡頂。
賣耱條的那個鎮子距離我們家有十幾里路,一路都是溝坡。
鎮子上賣耱條的人很少,很多的時候只有他們三個人在賣耱條。這是一個重體力活,沒有人願意做。十里八鄉的人都來買他們的耱條。那時候還是生產隊,不敢過多要價,價格差不多了就賣。這一車耱條,也賣不了多少錢。我記得有一次,父親賣完耱條回家的時候對母親說:“今天萬靈賣好了,得了30元錢。”這三十元錢讓父親羨慕不已。很多的時候,父親一次只能收入十幾元二十元。就按照20元計算,一月三次趕集,收入60元。而這60元,還有一部分要給生產隊上交。
賣了耱條,父親他們捨不得買飯吃。記得每次到了中午吃飯時間,父親就走進公社食堂裡,向廚師討要人家一碗熱麵湯,把帶來的冷饅頭泡在裡面,讓我吃。而他們,則吃著帶來的冷饃。那些饃,都是紅薯面和玉米麵做的,很少有麥面饃。
記憶中父親只給我花過一次錢。有一次,我站在賣西瓜的攤子面前挪不開腳步,口水直流,父親就給了老闆五分錢,老闆用刀子切了薄薄的一片遞給我,我吃得特別香甜。
父親是在以後家裡生活好了才學會識字算賬,那時候,他每天鑽進山溝中找耱條,根本沒有時間學文化。那時候在集市上,遇到有人買耱條,想買幾捆,一捆多少錢,我就馬上在書包裡拿出鉛筆本子,列出算式,進行計算。很多人都羨慕地說:“這娃這麼小就會算賬。”父親就驕傲地說:“我娃不但會算賬,還識字呢!”
那時候和以後的很多年裡,我都是父親的驕傲。
我記得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