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丞相半坐起來,朝前跪行幾步。皇甫端華很默契地伸開雙手,兩人交換著擁抱,李琅琊感覺對方微涼的鼻尖蹭在自己臉頰上,交合著溫熱的吐息在頸畔頰邊繚繞不去。他的雙手也在端華背後收緊。
可即使是在這樣的時刻,心頭偶爾掠過的一兩片陰雲卻依舊揮之不去。一旦彼此獲得了諒解,對前路的擔心也就越來越深重。
可他們此刻誰都避免去想這些。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他們早就明白,所謂過去或者前路,再如何期許如何埋怨,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想得,說得,卻掌握不得。在歲月的洪流裡,縱然是權傾天下翻雲覆雨,抑或心比天高壯志凌雲,在萬丈青史滾滾紅塵面前,都不過是滴水之於茫闊滄海。
一片安謐得異常的氣息中,伴著一聲嘆息,不知是有誰低低地開了口。
“若是能一直如此下去就好了……”
他們沒瞧見,彼此的眼角都隱隱掛著淚。儘管比誰都更真切地體會到,所謂真情,是該有了事情一起分擔的。可是,有些事情,他們永遠也不忍心告訴彼此。
“九郎……明日,就是除夕……”
第 92 章
(九十二)
長安城正在試圖從戰事的創傷中恢復過來。若是單論如今的春節,竟然倒也不遜於原先。街上炮仗的聲音隨處可聞,炊煙中所帶出的香氣和暖氣讓人嗅著幾乎要飄飄然,孩童嬉鬧的聲音忽遠忽近,與街上懸掛著的一盞盞燈彼此呼應——是了,孩子總是什麼都不懂的,自然也是先從戰事的創傷中恢復。
李琅琊端起了案邊騰著熱氣的湯藥一口喝掉,然後提筆,在展開的奏摺上寫著字,不時抬頭望望撐開的窗外。儘管空氣仍舊寒冷,但其中隨風送來的微幽火藥香氣和食物的香氣與雪氣混合在一處,變成了一種帶著微妙暖意的氣息。李琅琊望著不遠處的門廊對柱下小鴛帶著歡快地指揮著下人們貼著門聯,其雀躍的模樣彷彿又回到了豆蔻年華。李琅琊看著看著不禁會心一笑,低頭繼續寫奏摺。長久以來糾纏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心結一解開,周遭的所有事物都一併變得美好起來。下人們見李琅琊心緒陡然開朗,雖不解其因,可也樂得如此,一直重壓著宰相府的陰雲終於也漸漸散去。
李琅琊呵了呵手,將筆橫在硯臺上,與此同時顏月箏抱著孩子推開了門。
被顏月箏抱在手中的孩子長得粉雕玉琢煞是可愛,顏月箏步伐輕快,美麗的臉上也噙著微微笑意——節日的氣氛實則太過濃郁,它能感染每一個人。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寫奏摺?”顏月箏微笑著,拉起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搖了兩搖,“言兒,你看你爹這模樣,你長大了可莫學他!”
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懂,不過聽見顏月箏的話,還是眨著黑亮的大眼睛笑了起來。
李琅琊發自內心地微笑。儘管他不愛顏月箏,可是他不能否認她是個好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一個為自己生兒育女的女人?他微笑著伸出手接過孩子。顏月箏將孩子遞過去,整了整孩子的衣襟。
這的確是一幅再也完美不過的天倫之圖。心頭的陰雲雖然仍舊揮之不去,可李琅琊已經幾乎徹底釋然了。所謂造化弄人,自己與皇甫端華違背世俗倫理的感情終究得不到承認。只是很多年以前他們還太年輕,年輕得幾乎不願意去思考這個問題。可如今自己與顏月箏成婚生子,顏月箏這一輩子必然是他的妻子。可經歷了山河破碎,情誼分崩,自己與皇甫端華竟然還能獲得彼此的諒解,足夠了,這足夠了,雖然李琅琊還模模糊糊地覺得,他們之間還是少了點什麼——甚至他們之後的關係還可以像當年一樣——想到此處李琅琊其實是蔑視這樣的自己的,這是對顏月箏的侮辱,他明白,顏月箏甚至不會對他納妾有半點說辭,可是就是不能容忍如此。可是,既然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