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那個語調折了兩折的“吧”字正消逝在北風中。
青衣人頓下腳步,遠遠看著荒涼的墓地中少年那抹孤寂的身影。
他是第一次聽見那孩子用這種語氣說話。
杪冬平時說話的語調是沒什麼起伏的,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似乎喜怒哀樂,一點也沒參雜在裡面。
面對大叔面孔的自己時,雖然會放開一些,也不過是偶爾帶著愉悅,偶爾有些寂寞,偶爾瀰漫點憂傷。像這種滿到快要溢位來的柔軟和親暱,他還是第一次聽見。
雖然物件不過是塊死人墓碑,可不知為何,心裡卻仍是很不痛快……
“杪冬,”青衣人走過去,看見少年靠著石碑席地而坐的身影,眉頭皺得更深,“為什麼坐在地上?”他將少年一把拉起,直接帶進自己懷裡,“地上又溼又冷的,生病了怎麼辦?”
“大叔怎麼會到這裡來?”杪冬露出些許驚訝,然後又回覆正常。他使勁掙了掙,可是青衣人環住他身體的手就像鋼鑄的鉗子一樣,怎麼樣都掙不開。
“你在這種地方呆了大半天?”青衣人按住他不安分的身體,沉聲問道。
杪冬見青衣人始終不肯放手,只好放棄掙扎,他安靜地靠在那人肩上,輕輕點了點頭。
“這種地方……”
青衣人環顧一遍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氣的墓地,心狠狠痛了一下。
那個時候,自己究竟是懷著怎樣的惡意,才會下令讓一個十歲的孩子在生辰的日子裡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守墓?
相較於同一天生辰的、風風光光舉辦筵席的甫子昱,這片被冰雪覆蓋的墓陵,該是怎樣淒涼的存在啊……
青衣人忽然腳尖一轉,旋開身形。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吹過來,身旁乾枯頹敗的老樹一顆顆迅速後退。杪冬轉過頭,越過那人的肩膀看著母后的墓碑遠遠的變成一個黑點,然後再慢慢從視線中消失不見。
“我們要去哪裡?”他望著墓陵消失的方向,安靜的眼眸裡透不出一絲喜怒。
“回去。”身旁那人略顯生硬地回答。
回去……
杪冬恍惚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他垂下眼簾,將頭輕輕靠在青衣人肩上。
回去哪裡呢?
那個人身上總是帶著淡淡的薰香味,藏著說不出的清雅與高貴,聞得久了,慢慢的就會從擦肩而過的人群中無意間搜尋到他的身影。
可以回去的地方是哪裡?
在一路飛馳的男人看不見的角度,杪冬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金磚玉瓦的皇宮中,唯一可以稱之為歸屬的地方早在十歲那年就被摧毀了。
會想要貪戀一個溫暖懷抱的自己,果然是個傻瓜吧……
昂貴的龍涎香,在帝王的寢宮中是經年累月地燃燒著的。
空氣被暖盆裡的火焰烘烤得很是溫暖舒適,順帝陷在貂皮狐裘縫製的軟墊中,閉著眼擺出一個慵懶的姿勢。
最近陛下似乎有些易怒呢?煮茶的小公公邊注意著火候,邊心有慼慼地想。剛才福總管不過是提了下二皇子的生辰宴,陛下馬上就沉下了臉,那樣一雙眼睛陰惻惻地瞥過來,真真讓人出了身冷汗。
壺裡的水沸騰時冒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順帝睜開眼,漫不經心地朝這邊掃了一眼,小公公手一抖,碰倒了旁邊的茶杯,“啪”的一聲,上好的白瓷碎了一地。
順帝微皺起眉,小公公立即跪倒在地,噤若寒蟬。
“收拾收拾,下去吧。”帝王揮揮手,已經懶得去計較。
小公公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奢華的房間裡只剩下順帝一個人的身影。
近來諸事不順,讓人連個好心情也沒有。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重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