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石子路走走停停,時而採下一片銀杏葉端詳個片刻,時而凝神細聽那斷斷續續的笛聲,全為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流。
路終有盡頭,看似漫長,不過一盞茶,笛聲已由遠及近。隔著樹影重疊,唐糖仍是發現了那專供人納涼休憩的亭子,石蓋的亭子、石鋪的小路,硬是要在林子里人為的加上些什麼。
她注意到右邊供奉著地藏王菩薩的石像,以及那石像前尚未燃盡的香。轉眼望去,亭中之人正背對著她,那悠悠笛聲正是自亭中傳來。
唐糖踩著腳下幾片落葉,緩緩地向亭子走去,才邁出幾步,那笛聲便嘎然而止。
吹笛之人聞聲轉過了身來,卻在見到唐糖的時候,微微晃了下身形,遠遠地凝視著她,又似透過她在找尋著什麼。
修長如竹的身形較之以往略有些清減,唯有那雙眸子依舊晶亮清澈。褪下了慣穿的青衣,換上了洗得有些泛白的灰色僧袍,原本如墨般的長髮也再不見蹤影,薄薄的唇瓣掛著絲淡淡的淺笑,輕輕地道了聲:“唐姑娘……”
“木頭……”唐糖只覺得悲從心來,似乎每一次見到段青禾,她都抑制不住心頭的酸楚,那是一種熟識已久卻有陌生的感覺,似乎支配著心的人不是她,而是那個已然香消玉殞的顏絮兒。
“坐罷。”段青禾的目光掠過唐糖的肚子,不帶悲喜。他修長的右手執著一管青綠竹笛,一拂衣袖,讓出了身邊的石凳。
唐糖遲疑了片刻,終是緩步上前。心頭五味翻騰,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囁嚅了半天,終是換得一聲輕嘆。再抬頭時,仍是那清俊的臉龐,只是眼神中卻少了以往的掙扎與深情。
“為何出家……”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然一出口,那聲音便是無限的惆悵。
“佛祖有云: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我佛慈悲,感弟子之痛,於俗世留一方清淨。心雖死,痛卻時時,我雖仍未大徹大悟,然終有一日,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即至圓滿。貧僧再不是唐姑娘認識的那個木頭了,段青禾已死,貧僧法號忘痛。”段青禾那瘦削的手腕上戴著一串硃紅色的佛珠,襯得他愈發蒼白。
忘痛,忘卻心頭之痛,人死愛滅,僅餘傷口隱隱作痛,唯有忘卻。
“木頭,你可知,孩子哭著來到人世,是因為他們知道人這一生必將受盡苦難。忘痛,若真能忘卻,何以為人。佛慈悲,亦無情,他憐憫芸芸眾生,卻從來高高俯瞰。你寄託佛祖,然心未忘,談何忘痛!”唐糖的心中一片悲苦,她知道,這是顏絮兒的痛,痛那一雙自小的青梅竹馬,痛其痛,悲其悲。
“貧僧……心意已決。”相較唐糖的情緒波動,段青禾則極為淡然,始終掛著抹謙恭有禮的淡笑,不疏離亦不親近。
“聽說懷了身子的人都比較容易激動,倒是讓你見笑了。”唐糖輕輕拭去眼角的溼潤,甫一抬頭,嘴角卻帶上了笑意。
“王爺……他待你可好?”
“今日他有事,否則依他的性子,定是黏我左右不肯離開的。”唐糖幸福的一笑,似是回憶著以往與君落月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那笑容愈發柔情似水。
段青禾點了點頭,也不作聲,這氣氛一時因雙方的沉默而尷尬起來。
唐糖扯了扯嘴角,輕撫上自己的小腹,尋思著開口道:“聽說塵忘寺的送子娘娘極為靈驗,我便帶著府裡的下人上山一拜。沒想到竟會遇到你,你怎會在此?”
段青禾看出了唐糖話中之意,卻也並不點破,只是淡笑著搖了搖頭:“唐姑娘且放心,貧僧入了佛門自是一心禮佛,其餘的俗事與我再無任何瓜葛。這次若非舍弟欲護送人來此,且貧僧又聽聞蒙國的塵忘寺聲望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