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前往望城仲夏街紫蘿巷,找一位姓岳的官人,將靈歌交給他。他是我的結拜弟兄,看到靈歌襁褓裡的信他就知道原由了。
沒有多餘言謝的言辭,但他看得出夫妻二人眼中的安慰,他們相信自己找對了人,相信他可以令他們含笑九泉。
於是,他帶著這份信任上路了,儘管那時幼小的他根本不知信任為何物。是他的本性使然還是別的什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對父母將女兒交給了他,他就應該讓這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望城在何處,他只是按著那位父親臨走之前指給他的方向毫不猶豫地一直走,一直走。他把小小的她縛在背上,用夫妻兩個交給他的盤纏從農家買來新鮮的牛奶或者羊奶喂她,而他自己則只吃些山間採的野果,喝冰涼的泉水。白天揹著她趕路,晚上抱著她入睡,狂風驟雨時,他和她躲在破廟裡,他為她驅散驚恐,她衝他甜甜地笑。
翻山越嶺,就這麼一連走了幾個月,他終於抵達瞭望城。
姓岳的官人看過襁褓裡的書信,掩面痛哭。後來他才知道,那位年輕的父親曾經救過嶽官人的性命,兩人言談投機下結拜了兄弟。
當嶽官人得知是他一路將她帶來了望城之後,為他取了名字,做了新衣,還讓他叫他“爹”。他想,從今往後,她是要留在岳家了,他要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好好地活著,便只能跟著留下來,於是默默地認下了這個家。
那一陣子整個江南風聲很緊,朝廷在追捕兩名已伏誅重犯的遺孤,聽說,是個女兒。於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挨家挨戶盤查人口,連大大小小的官家都不放過。嶽官人將她藏得很嚴,沒有人知道岳家多了個小小的嬰兒。然而,這並不安全。
嶽官人的妻子嶽夫人也有個女兒,同他的她差不多大,才出生不久。一天早上醒來,他發現嶽夫人的女兒不見了,嶽夫人的房門緊鎖,裡面隱隱傳來哭聲。從此後,岳家只有一個真正的小姐,除了他和岳家夫妻,誰也不知道這一出至情至義的調包計。
另外,家中除管家之外的所有下人都被嶽官人遣散了,另買了一批新的下人,新下人們沒有人知道他是嶽官人的義子,而對親戚們,只說他是過繼來的,過繼的就如同親生的,沒用多久,所有人便都忘記了他並非直系血親的身份。
他和她慢慢地一起長大,他努力地學功夫,學醫術。學功夫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學醫術是為了保護她的身體。
長兄如父。他像個父親般地一絲不苟、甚至嚴厲地看護著她,教導著她,以至於她對他的敬畏尤甚於對嶽老爺。
嶽夫人因聽說自己被秘密送往鄉下的親生女兒死於了瘟疫,憂傷之下一病故去。從此後他的職責便又多了一重,又當爹,又當娘,又當哥哥,又當護衛。
他拒絕了諸多媒人的提親,甚至拒絕做公主的駙馬。因為在她沒有嫁人、沒有找到一個能夠接替他照顧她的男人之前,他不能讓別的女人來瓜分他投諸在她身上的精力。
當察覺到她喜歡上了那個箭法如神的男子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放心地鬆手了。然而……然而,在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他與她相見於公堂之上時,一切,都變了。
……慢慢地拉回思緒,窗外桃花嬌俏如她。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昨天重重拍在她那該死的小屁股上的餘感仍未褪盡,一想到她趴在他膝上哭天搶地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發笑。——這個令人著惱的丫頭,竟然自作主張地給他在月老坊裡報了名,當日下午他就莫明其妙地收到了安排他去某某湖邊相親的帖子。
這個小混賬幹過的類似的事不勝列舉,就好像完全熱衷於將他惹惱,然後捱上一頓臭揍後了事。以致於……以致於連他都開始慢慢習慣上了這樣的生活,幾日不經歷一回反而還會感到些許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