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樓臨窗的一個茶座上,桌上點心一點未用,兩隻茶杯依舊滿溢,還冒著氤氳,點滴未汲,一派清冷與幹潔的氣氛。
放眼望去,幾步之遙,倚窗佇立著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公子,只瞧他打扮平常,並不怎麼出奇顯貴,只穿件灰府綢銀鼠夾袍,月白夾褲,腳蹬一雙黑衝呢千層底布鞋,雖不侈華,卻是乾淨利落纖塵不染。
按說此情此景,大好風光,人間勝景,應是一片欣喜怡然,但,這青年卻渾身透著一股子陰鬱壓抑之感,面容冷峻,滲著一道道冷意寒氣。
“三爺,今天是爺特地出遊的日子,還是放開點心胸,賞賞景,品品茗!那檔子河工水道之事等過了今宿,明兒再慮也不遲!”只聽這青年公子身旁的奴僕模樣的男子溫聲小心勸道。
青年聞聽一動不動,宛若泰山,只八字眉下一雙黑瞋瞋的瞳仁閃爍著,眉宇也好像似後世用沾水粘住了一般,鬱結在一起,若不細瞧,很難分辨出。透過小窗,望著遠處綠柳夾岸的西子湖,湖面止不住地被春風吹皺,青年公子嘴角微不可見地輕輕抽了抽,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回應,依舊凝視者窗外如仙庭般的勝景,但其無動於衷的神色,分明又無情地漠視著眼前的一切。
“三爺,昨天您還唸叨著要去人市買上幾個機靈點的小鬼子兒,不如咱們現在就踅過去?興許還能挑上些好使喚的!”見自家主子這般表現,這男僕又挑起了另外一個話題,滿眼希冀和期盼地望著自己紋絲不動的主子。
但這次男僕又失望了,眼前的主子依舊巍然不動,只是眼睛直直地望著眼前的春光景緻,迎著夾雜著花草芳香和泥土氣息的從湖面吹來的微風。
眼見著主子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這三十上下的男僕滿臉急色,只恨不得跺跺腳,將自家主子生拉硬拽拖出茶樓,瀏覽周遭風土人情,市井生活,派遣主子心中壓著的心思。
但,如此做法,他是萬萬不敢的,不僅僅是因為事後雷霆般的懲罰,更因為自個兒對眼前主子發自內心的敬畏。萬般無奈之下,這男僕只得悶聲再恭聲請示了一番:“三爺,要不這樣,成不?小的自個先去踩踩點兒,在購些風味特色小吃,您看怎樣?”
興許是剛剛反應過來,從自己沉思中驚起,又或是心存憐憫,不忍再看這男僕焦急模樣,竟然“嗯”了一聲,輕微點了點頭,男僕咋看之下,欣喜若狂,連忙道了聲“小的告退了”,屁顛屁顛地快速衝下了樓,一改往昔的穩重,大概是被壓抑了太久,總要發之於外。
這男僕名叫李榮,本是江蘇常州李家池孝廉,因家道中落,被迫北上討生,無意中的一次行俠仗義,被現在的青年公子瞧上,便收做了府中的家奴。
李榮興致勃勃地越過映波橋,步子走得極快,幾分鐘過後便穿過熙熙攘攘的草市,到了破敗骯髒,臭味熏天的人市,他自己本就底層出身,雖說算不上最底層的賤民、小商賈、小農貧農,但這些後世看來絕對可以稱之為悲慘世界的人間慘象,對李榮來說,雖不常見,但也絲毫不感到有什麼奇怪和不妥,一是因為他自己曾經有過那麼一段底層生活的不堪經歷,對這人吃人的世道有了更為深刻的感悟和體驗;二則因為他自身的時代侷限性,在他的人生信條中,這些市場和交易的存在並不稀奇,甚至還應是理所當然!
這人市近期的突然勃然興起,與前些日子江蘇疆內黃河下游決堤是分不開的,大量的難民無衣無食,為圖生存,便忍痛割肉含淚將自個兒稍大的子女賤賣給人販子,如此一來不單單這些個無力為生的父母和被賣孩童的弟弟妹妹可以獲得生存之機,就是那些個被賣的子女,運氣好的,也能跟上一個好人家,後半輩子吃穿不愁,運氣沖天的,烏鴉變鳳凰的也不是沒有。即使沒有,目前也不至活活餓死,那些個人販子也要賺些銀子,不能白白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