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圓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瞅著前方的大石頭。剎那工夫,石嘴幾乎要碰到鼻子尖兒,幾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突然一股大力襲來,所有人都跟著猛地一震,竹筏斜斜飛起,在半空中與礁石擦肩而過,“嘩啦”一聲重新落回水面,把那塊名叫“對我來”的大石頭拋在了身後。
“啊——啊——”四個人這時才騰出心情發洩。不能手舞足蹈,只好大叫歡呼。江風挾著浪花掠過,一絲絲抽在臉上身上,疼得既涼爽又暢快。
後邊的路程就容易了,順水放筏即可。羅淼鬆了舵,望著前邊四張放肆的笑臉,很有些不以為然,卻不知不覺也露出開心的笑容。
烏三爺長篙一點,竹筏輕晃,靠岸了。一邊繫纜繩一邊道:“這兒稱做“靈官埠”,你們頭上就是靈官。”
中途過於驚險刺激,四人這時才感覺手麻腳軟。稍微活動活動,長生拔刀斬斷繩索,雙胞胎先上了岸。子釋試了一把,沒站起來。忽然身子一輕,已經被帶到岸上。腿還是酸的,只好掛著長生的肩膀。羅淼不禁瞪大眼睛,卻發現似乎除了自己,誰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靈官埠”聽名字像渡口,其實是封蘭山南端臨著練江北岸的一塊巨石。此石高達數丈,顏色赤黑,略似人形。遠望去確如一尊披甲執鞭,震妖降魔的靈官。整個北岸十餘里,激流絕壁不斷,只有這塊巨石腳下一小片半圓形水域可供停泊。因此,除了敢於橫渡鳳茨灘的人,沒有誰會在這兒登陸。
靈官身上釘了鐵索,攀著鐵索爬上去,就是昔日闖灘勇士們開出的羊腸小道。從前封蘭山有關無卡,隨便進。迴夢津本地人,偶爾會揹著山裡特產過江,希望到蜀州賣個好價錢。也總有一些勇敢的年輕人,懷揣入蜀淘金的夢想乘上闖灘的竹筏。那些因為各種原因在楚州境內無處容身的人,同樣會來此冒險。
“封蘭山增哨設卡,也就是最近幾十年的事。”烏三爺哼一聲,“還不是為了方便敲詐勒索多撈些錢?如今黑蠻子來了,才算派上正當用場。你們進關的時候,只怕少不了要打點打點。該掏錢就掏錢,多陪些笑臉,說幾句軟話就是了。千萬別跟兵大爺置氣。”
老人家說的是金玉良言。子釋拉著另外三人一再致謝。
長生仰頭朝西望望,問:“不能直接翻山入蜀麼?非得從關口進去?”
“你在這兒瞧不出來。這山再往西,緊接著“天門峽”,“天門峽”又挨著“不孤峰”……就這麼山山相連,不知道有多少。貿然扎裡頭,一年半載也未必走得出去。北面臨著官道的懸崖跟刀削似的,連猴子都爬不上去,直到天門峽才有棧道上下。聽說那裡如今屯兵無數,已經成了封蘭關之後入蜀的第二道關卡了。”
長生點點頭。
烏三爺嘿然道:“要不怎麼叫天險呢?正是這天險,讓咱們皇帝陛下能待在裡頭睡安穩覺哪……”
雙方都是利落人,又說了幾句,道別分手。
羅淼坐在筏子上回頭看。那四個人你拉我扶,慢慢攀上靈官石,變成了四個移動的小點。心裡莫名惆悵:他們……真是奇怪的人……琢磨不透,叫人難忘。
越過靈官石後的山嶺,上了入蜀官道。恰好有個驛亭,四人停下來稍作修整。路上難民早已絕跡。能進去的最晚去年秋天已經進去,不能進去的大概再沒有機會到這兒來。看看紅日西沉,子周催促道:“大哥,快點兒。太陽一落山,就該關門了。”
“封蘭關又不會跑,急什麼。”子釋嘴裡說著,手上不覺加快了動作。唸叨了那麼久的蜀州,眼看就在跟前,怎能不讓人激動?
長生想:今天多半來不及進去。正好。
拐了兩個彎,天色已至黃昏。夕陽下一座三層翹角箭樓當路而立,毫無徵兆出現在視野中。
——封蘭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