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而行。
出了白石坊,過得雙曲橋,拐入秋波弄,望見香雪樓。
雖然年年必在京裡待兩三個月,這地方長生卻是頭一回來。
銎陽變作順京,永嘉殿改了開泰殿;雙曲橋卻還叫做雙曲橋,秋波弄也依然是秋波弄。
恰逢十五元宵,雖然和昔日沒法比,不過官商庶民,娼門酒肆,家家戶戶煮湯圓,扎綵球,上花燈,也極見喜慶。
秋波弄裡較之平日更多幾分熱鬧。大夏國的傳統,在吃喝玩樂上頭,一向跟東風南風。故此這煙花勝地完全是一派江南風情。飛簷畫棟,曲檻迴廊,朱戶流金,紗窗染翠……處處穠麗纖巧,雅潔精緻。相較於皇城宮殿的宏大氣派、雄渾肅穆,這裡才是叫人沉醉流連的銷金窟、溫柔鄉、英雄冢。
“怪不得老大老三天天往這兒跑……”長生走著走著,思緒恍惚起來。
——彷彿就在昨日,又彷彿很久以前,曾經到過一個這樣美麗的地方。夜色蒼茫,萬家燈火,那人樓頭回首,向著自己無言微笑。似告別,似等待,似相迎。
“殿下,到了。”領路的衛兵停下來,恭請二皇子下馬。
驚醒。想一想,雖然這裡跟昔日彤城景物很有些相似,但自己第一次目睹那座城市,已經是大屠殺之後。幾時見過真正繁榮錦繡的彤城?東平也曾往返幾趟,可是海港風物大不相同,何況每次來去匆匆,從未有機會仔細留意。那麼……這些具體而微的印象從哪裡得來?自相識的第一天起,從來也沒有見過置身於如此綺麗風流中的他。為什麼……一合上眼,就覺得他應該在某處階前簷下背風而立?
離別的時間越長,越不敢回想過去,不敢假設他的現在,更不敢去想將來。這才明白,原來相守永遠只得一剎那,唯有相思綿綿無盡期。也幸虧當初不明白,才能一轉身一抬腿,再不回頭。於是決定,乾脆暫時放下,不想了吧。然而這個決定卻比任何相思都更加磨人,叫人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忍無可忍之下,有一天,突然夢到相遇以前的他。從此把所有無奈牽絆統統忘卻,單在心中留下那個未曾歷經風霜的儒雅蘊藉輕衫翩翩才子少年。
想象的次數多了,不覺當了真。許多時候,竟以為中間什麼也沒發生過。只不過,矇昧懵懂的自己知道了,在江南煙柳飛絮斜橋月影之中,有那麼一個人存在……
剛跨進香雪樓的大門,就聽見老三假惺惺的笑聲:“二皇兄,你和大皇兄好不容易都回了京,做弟弟的想表表心意,總也沒機會。要不是今天奴才們莽撞,只怕還請不動你,可也太不給面子……”
現實種種撲面而來。長生想:也罷。就用天翻地覆,告訴我他存在。
四面掃視一圈,朗聲笑道:“胡說。明明是大哥和三弟你只顧自己快活不肯帶我。如果不是奴才們恰好湊一塊兒玩鬧,你們幾時想得起還有我這個兄弟?”
走過去認真給符定行禮:“見過大哥。底下人不懂規矩,做弟弟的給大哥賠罪。今兒晚上,都算我的。”
符定打個哈哈:“老二你就是這點不好,太喜歡假正經。今兒晚上咱們哥兒仨好好樂一樂,我看你裝模作樣到幾時……”點點頭,衛兵們鬆手,放開倪儉等人。
符留衝鬥毆雙方瞪一眼:“你們這幫奴才,外頭老實待著。誰再敢擾了興致,老子定要拆了他骨頭。”轉臉招呼,“二位皇兄,咱們還喝咱們的。二皇兄大概還沒見過這樓裡最漂亮的兩位姑娘,趕緊上來認識認識……”一邊說,一邊示意親衛把自己推進雅閣。符定和長生一前一後上了樓。兩位親兵隊長各自帶著心腹手下跟了上去。
在場的老鴇龜奴丫頭小廝頃刻間集體回魂,齊齊忙活,添酒送菜,殷勤應答。姑娘們舉杯遞箸,傾身調笑;不上桌的或彈或唱,從旁湊趣。一時粉香脂膩,笑語喧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