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就是紳士。難道你們這裡沒有紳士嗎?這下澳大利亞人可火了,差點揍他,幸虧有人拉開了。在英美,說某人不是紳士,就是句罵人話。當然,在我們這裡說誰不是君子,等於說他是小人,也是句罵人話。但君子和紳士不是一個概念。從字面上看,紳士(gentleman)是指溫文有禮之人,其實遠不止此。紳士要保持個人的榮譽和尊嚴,甚至可以說是這方面的專業戶。坦白地說,他們有點狂傲自大。但也有一種好處:真正的紳士決不在危險面前止步。大戰期間,英國紳士大批開赴前線為國捐軀,甚至死在了一般人前面。君子的標準裡就不包括這一條。
中國的君子獨善其身,這樣就沒有了尊嚴。這是因為尊嚴是屬於個人的、不可壓縮的空間,這塊空間要靠自己來捍衛——捍衛的意思是指敢爭、敢打官司、敢動手(勇鬥歹徒)。我覺得人還是有點尊嚴的好,假如個人連個待的地方都沒有,就無法為人做事,更不要說做別人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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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發表於1995年第5期《三聯生活週刊》雜誌(12月10日出版)。
居住環境與尊嚴
我住在一座高層建築裡。從一樓到十七樓,人人都封陽臺,所用的材料和樣式各異,看起來相當醜陋。公用的樓道上,玻璃碎了一半,破了的地方用三合板或纖維板堵住;樓梯上很髒,垃圾道的口上更髒。如果它是一座待拆的樓房,那倒也罷了,實際上它是新的,建築質量也很好,是人把它住成了這樣。至於我家裡,和別人家裡一樣,都很乾淨,只是門外面髒。假如有朋友要見我,就要區別對待:假如他是中國人,就請他到家裡來;要是外國人,就約在外面見面。這是因為我覺得讓外國人到我家來,我的尊嚴要受損失。
假設有個外國人來看我,他必須從單元門進來,爬上六層,才能到達我家的門口。單元門旁邊就是垃圾道的出口,那裡總有大堆的垃圾流在外面,有魚頭鴨頭雞腸子在內,很招蒼蠅,看起來相當嚇人。此人看過了這種景色之後,爬上一至六層的樓梯,呼吸著富含塵土的空氣,看到滿地的蔥皮、雞蛋殼,還有牆上淋漓的汙漬。我希望他有鼻炎,聞不見味兒。我沒有鼻炎,每回爬樓梯時我都閉著氣。上大學時,我肺活量有五千毫升,現在大概有八千。當然,這是在白天。要是黑夜他根本就上不來,因為樓道里沒燈,他會撞進腳踏車堆裡,摔斷他的腿。夜裡我上樓時,手裡總拿個棍兒,探著往上爬。他還不知扶手不能摸,摸了就是一手灰。才搬來時我摸過一把,那手印子現在還印在那裡,
是沒有當初新鮮。就這樣到了我的門外,此時他對我肯定有了一種不好的看法。坦白地說,我在美國留學時,見到哪個美國同學住在這樣的房子裡,肯定也會看不起他。
要是個中國人來看我,看到的景象也是一樣。大家都是人,誰也不喜歡骯髒,所以對這種環境的反感也是一樣的。但他進了我家的門,就會把路上看到的一切都忘掉。他對我這麼好,除了同胞情誼之外,還因為他知道樓道里這麼髒不能怪我;所以我敢把他請到家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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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本文想要談尊嚴問題,就此切人正題。所謂尊嚴(dignity),是指某人受到尊敬,同時也是個人的價值所在。筆者曾在國外居住四年,知道洋鬼子怎樣想問題:一個人住在某處,對周圍的一切既有權利,也有義務。假如鄰居把門前和陽臺弄得不像話,你可以徑直打電話說他,他要是個體面人就不會不理。反過來,假如你把門前弄得不像話,他也會徑直打電話來說你,你也不能不理。因此,一個地方住了一些體面人,就不會又髒又亂。居住的環境就這樣和個人尊嚴聯絡在一起。假如我像那些洋人想象的那樣,既有權利,又有義務,本人還是個知識分子,還把樓房住成了這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