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氣,走到離家不遠,一不小心碰到了一個人。還沒等把道歉的話說出口,對方已經吼道:沒帶眼睛嗎?底下還有些話,實在不雅,不便在此陳述。我連話都不敢說,趕緊溜走了。假如我說,我因此憋了一口氣,第二天就蹬輛三輪車,帶一個蜂窩煤爐子、一桶髒水到街上練早點,那是我在編故事。但我確實感到了,假如別人都不尊重我,我也沒法尊重別人。假如所有的人都一直斜眼看我,粗聲粗氣地說我,那我的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不過,回到家裡,洗個熱水澡,換上乾淨衣服,我心情又好了。有個住的地方,就有這點好處。
我住的地方在城鄉結合部上,由這裡向西,不過二里路,就是一個優雅的公園,是散步的好地方。但要到那裡去,要穿過一段小街陋巷,低矮的平房。有的房子門上寫著“此房出租”,有的裡面住著外地來打工的人,住得很擠。我穿過小巷到公園裡去散步,去了一回,就再也不去了。那條路上沒有下水道,盡是明
溝,到處流著汙水。我全身上下最好使的器官是鼻子,而且從來不得鼻炎,所以在這一路上嗅到六七處地方有強烈的尿騷氣。這些地方不是廁所,只是些犄角旮旯。而這一路上還真沒有什麼廁所。走著走著遇上一片垃圾場,有半畝地大,看起來觸目驚心。到了這裡,我就痛恨自己的鼻子,恨它為什麼這麼好使。舉例來說,它能分出雞腸子和鴨腸子,前者只是腥臭,後者有點油膩膩的,更加難聞。至於魚腸子,在兩里路外我就能聞到,因為我討厭魚腥味。就這樣到了公園裡,我已無心散步,只覺得頭暈腦漲,腦子裡轉著上百種臭味;假如不把它們一一分辨清楚,心裡就難受。從那片平房往東看,就是我住的樓房。我已經說過,那樓的樓道不大幹淨,但已比這片平房強了數百倍。說起來,外地人到京打工,算是我們的客人。讓客人住這種地方,真是件不體面的事。成年累月住在這種地方,出門就看到爛雞腸子,他會有什麼樣的心境,我倒有點不敢想了。
我以為,假如一個人在生活條件和人際關係上都能感到做人的尊嚴,他就按一個有尊嚴的人的標準來行事,像個君子。假如相反,他難免按無尊嚴人的方式行事,做出些小人的行徑。雖然君子應該避惡趨善,不把自己置於沒有尊嚴的地位,但這一條有時我也做不到,也就不好說別人了。前些時候看電視,看到幾個“外地來京人員”拿自來水和髒東西兌假醬油,為之髮指。覺得不但國家該法辦這些人,我也該去啐他們一口。但想想人家住在什麼地方,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又有點理不直氣不壯。在這方面,我應該做點事,才好去吐唾沫。後面這幾句話已是題外之語。我的意思當然是說,“外地來京人員”假如做餐飲,應該像君子一樣行事,讓大家吃著放心。這樣說話才像個不是“人員”的北京人。
我有些朋友,幫一個扶貧組織工作,在議這樣一件事:租借一些空閒的廠房,給“外地來京人員”一個住的地方。我也常去參加議論,連細節都議出來了:那地方不在於有多考究,而在於衛生、有人管理、讓大家住著放心。房間雖是大宿舍,但有人打掃;個人的物品有處寄放;廁所要衛生,還要有洗淋浴的地方;各人的床用白布簾子隔起來——我在國外旅行,住過“基督教青年會”一類的地方,就是這個樣子的寄宿舍,住在裡面不覺得屈尊。對於出門在外的年輕人來說,住這種地方就可以說有了個人尊嚴,而且達到了國際標準。因為國際標準不光是奢華糜費,還有簡樸、清潔、有秩序的一面,我對此頗有心得,因為我在國外是個窮學生,過簡樸的生活,但也不覺得低人一等。這在中國也可以辦到嘛。……還有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