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得,春風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曹寅心中無端浮起的,不是若容那浪漫詩意的宋之問的句子,卻是李白這悲涼的曲調。他渾身虛汗淋漓、心神不定、氣息奄奄,所需要安排、詢問的事情太多了,總算這件大事就這樣定了,他實在無力再因為這個名字多說什麼。
他定定心神,掙扎著讓李夫人扶著坐了起來,深深喘了一會氣,才艱難地問到:“日前李煦大人奉職核查,現任上虧空到底是多少數額?”
曹頔伸手從袖筒中取出隨身的賬本,正要檢視報上,李桐急忙伸手拉住他,說:“老爺求您別為這些費心了。兩江總督噶禮多次參奏老爺,萬歲爺都私下曉諭我父親,令我父設法多方彌補,以免留下後患、禍及子孫,如今已補上大半。只要您身體硬朗,萬歲萬福萬壽,咱家這點子事情早晚能完結,您不必太過憂慮!”
一番話說得孫老太君及李夫人淚水漣漣。李桐這孩子,這些年獨立支撐,實在是不容易啊!
曹寅搖搖頭,說:“這些我都知道,承蒙萬歲恩典照應,咱家暫時平安無事、富貴榮華。只是我自知來日無多,還是告訴我實情,現今虧空情況究竟如何?”
孫老太君見隱瞞不住,只得示意曹頔直說了吧,曹頔猶猶豫豫地說:“前日仔細核實過,咱家接駕四次,花費巨大,挪用織造署以及鹽政公款,欠下了……欠下了三十二萬兩白銀的虧空,其中織造署九萬兩,兩淮鹽政二十三萬兩。”
一聞此言,曹寅面容失色,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喘作一團。
曹顒夫婦及若容、子鈺也如遭雷擊,愣在當地。原來繁華崢嶸的曹府大廈下,竟然是如此大的空洞。
孫老太君急忙勸道:“這些你不必擔心,萬歲心知肚明,必定不會因此而怪罪下來。如今……如今你身子不好,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了。江寧織造之任原是不可世襲的,上次進京,只留下頎兒當差,將顒兒打發回來,萬歲言下透漏,有意在你身後由顒兒繼任,再慢慢補上虧空就是。這是萬歲爺給曹家留下的後路啊!這事李煦大人盡知,你……你雖不過一時之疾,還不至於此,但是早點安排下,說分明瞭,讓顒兒隨著你多歷練也好!”
曹顒聽聞此言,嚇得臉色蒼白,急忙跪著膝行幾步,爬到曹寅床前,磕頭不迭:“老爺必定身體康健、長命百歲!我年紀尚輕,少有接觸事務,身體孱弱,實在難當家族重擔,還求老太太老爺太太另定賢良,以保家族昌隆!”馬綰在一旁跟著拼命點頭,怯怯地說:“求老太太老爺三思!”
李桐先聽得孫老太君的話,早已滿臉的失望陰霾,如今一聽曹顒推辭,心中希望突生,急忙介面:“是啊,老爺不過是偶染微恙,不日就痊癒,哪裡這麼早慮到這些事情!”曹頔立刻領會了太太的意見,夫妻二人難得的同心同氣起來。
曹寅看著曹顒、曹頔兩張同樣急切卻完全不同急切內容的臉孔,一張臉怯懦驚恐得恨不得立刻逃避一切責任,一張臉急功近利恨不得立刻獨攬大權,更是痛徹心扉,怯懦者無以自保,功利者難免冒進,將來家族敗落之景,直接映襯在面前子孫的面孔上,不由得失望萬分,嘆氣道:“連生(曹顒小,你身為嫡長子,負擔起家族重擔是你義不容辭的責任,這些年你堂弟曹頔替你分擔了許多,你如今已娶妻成家,又即將為人父,就該當修身齊家、安身立業了。萬不可讓為父失望,九泉下不能瞑目!頔兒,這些年府上任上事情多虧你打理照應,只是這江寧太小了,你已捐了個同知,日後留意還是在外面謀個前程吧!這家裡的事,日後你帶著連生多熟悉著,慢慢轉交給他吧!”
哪知語重心長的勸慰反而激起更大的反彈,曹寅話音未落,曹顒和曹頔都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