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終究不是棋局。
下棋的人,不過老天手裡一顆子。
長生遭遇了一生中最脆弱最茫然的時刻,無法做出任何決定。
他已不敢嘗試。不敢求證。不敢前進。
錦夏派使者來求和?太好了。他發現自己心頭一鬆,竟好似一直在期待某種外部力量推動形勢,期待上天給一個不得不接受的結局。就在他決定向命運妥協的瞬間,忽然徹底明悟:這麼久以來,被自己努力忽略掉的,原來不僅僅是時間,還有那隨著每個日子流動變幻的凡塵際遇。
蜀州,並非桃源。
時至今日,江山易主,人事全非。重逢,已遠比離別更加難以面對,不堪承受。
——我竟犯下如此不可原諒的錯誤。
長生站在當下,細細回首過去。他絕望的發現,不論回到哪一個當初,造成眼前難堪局面的致命疏忽,最多不過是某個部分可以預見——卻永遠無法避免,無從糾正。心痛自責之餘,極度的無奈逼得他只能怨天尤人:
叫你乖乖等著,非要跑出去拋頭露面,招蜂引蝶!
怪不得總感覺藏著掖著,果真沒對我說實話!
白長一臉聰明相,把自己搞得渾身汙水,臭名昭著……哼,蒼蠅不叮無縫蛋……
…… ……
於是國恨也好,家仇也好,統統變了私人恩怨。看見照會文書上“李免”兩個字,鋼針利劍般刺得眼裡心頭往外滴血。
莊軍師硬起頭皮插句:“也沒準——只是同名之人……”被殿下一道殺死人的目光掐斷在嗓子眼。
想起那人就要到來,長生一忽兒出蒸籠一忽兒進冰窖,從裡到外都不受控制。他聽見一個聲音咬牙切齒的下令:“三軍列陣,校場點將,出迎錦夏使者!”
他想:這是我說的麼?我這是……做什麼啊……
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好像架上了炮烙的銅柱,腳底冒著青煙,燒灼的劇痛噝噝直竄到頭頂。
他對自己說:我不能這樣去見他,不能這樣……卻終於眼睜睜看著靖北王符生殺氣騰騰站在了點將臺上。
可是……這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當他的身影在前方出現——
當他紫羅輕衫,明珠玉佩,迎風出塵而來——
長生以為自己入了夢。
千軍萬馬關隘城池天地山川皆不見。
唯見秋瞳剪水漾清懷。
分明是夢裡才有的相逢。
“子釋……”他緩緩伸出手去,生怕把自己驚醒。
“長生……”
子釋被自己的聲音嚇一跳。明明只在心裡想,怎麼就出了口呢?卻因了這一聲,徹底清醒。
是……他……
真的是他!
原來是他!!
竟然是他!!!
怎能是他!!!!
渾身血液剎那抽乾,四周一片漆黑。那似曾相識的面容被自動隔離,眼中景象卻還停留在前一刻,清清楚楚透過神經傳達至腦海深處。理智無視心靈的哀求,一觸即發,高速運轉,立即展開精密計算:多少晦暗不明纏繞成團的往事,頃刻間漂洗得絲縷畢現;眼前變幻莫測波濤詭譎的現實,頓時清理得透徹明白——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理智似乎還打算繼續向更深更細處推演,可惜的是,縱然那麼聰明睿智的腦袋,在短暫的嘗試之後,也只得哀鳴一聲,悻悻罷工,縮排了角落。
直到這時,子釋才覺出一口氣堵在胸腔,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來,迅速膨脹擴大,充斥到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整個人恨不能就此爆裂消散,灰飛煙滅碎夢無痕。
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