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鉛的空心泥塑,重得連手指都沒法挪動。奇怪的是,那四肢百骸無所不在的痠痛乏力,竟隱隱帶著暢快的感覺。彷彿剛剛進行了一場揮汗如雨的比賽,又或者經過了一次挑戰自我的攀登,淋漓盡致,酷烈而滿足。
身體沉重疲累,靈魂卻輕盈充實。靜靜躺了片刻,忽然眼皮就不澀了,滿屋子亮堂堂的晨光陡然逼過來,眨了好幾眨才適應。
“少爺醒了!”一個驚喜的聲音。
是阿文……
“少爺醒了?我去備水。”這個略顯沉穩。
阿章……
勉強晃動腦袋,看清了屋頂上陌生的橫樑豎檁。
——不是彤城李府後花園的水閣。
——不是楚州江邊山谷裡的農宅。
——更不是西京恩榮坊忠毅伯的府邸。
原來都不是。
那麼,到底是哪兒呢……
“醒了?”隱約帶著曖昧的笑意,“能起來麼?”一雙胳膊伸過來,支起了上半截身子。渾身又酸又軟,骨頭皮肉都像可以到處流動。子釋十分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某種能夠隨意變形的軟塌塌的狀似鼻涕的玩具,不由得咧開嘴嘻嘻嘻的樂,任憑自己一灘鼻涕似的掛在他手臂上。
耳邊一聲狀似無奈的嘆息。緊接著,眼前出現了一張滿是寵溺笑容的臉。
原來,地方雖然不是,人卻明明白白沒有錯。
剛睡醒,大腦還處在短路狀態,繼續衝他傻樂。
長生看著他,只覺眼睛刺痛得厲害,閉上之後又有些空虛。索性低頭,沒完沒了親個不停。
子釋心道:“啊呀,這下糟了,鼻涕都做不成了……”
“碰!”一聲巨響。
驚得噌的彈起,忘了身處特殊狀況,“哎喲”慘呼。
長生趕忙察看。嗬,真不妙:嘴唇磕破了,鼻頭撞紅了,腦門起包了。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從眉眼間漏出來,一面心疼的幫他揉著額頭,一面湊上去就要舔他唇上血珠。
“你怎麼啥事沒有,皮糙肉厚……”忽想起剛才那聲巨響是什麼,一下有了力氣,照他頭上猛敲下去,“放開我!放開!”
長生執著的完成了處理傷口的動作,才抱怨道:“皮糙肉厚?那也不能總敲腦袋吧?會越敲越笨的。”
“你不笨?整個一人頭豬腦……”住嘴。紅著臉坐直身子。
李文就在床頭呆站著。
李章杵在門口,腳邊水盆反扣,熱水濺了半身,淌了滿地。
“少、少爺,對、對不住,嚇、嚇著了吧?我這、這就換一盆來……”拾起地上水盆,轉身衝了出去。
李文撂下一句“我去幫忙”,“嗖”的也不見了。
不大工夫,兩人提著桶端著盆再次進來,送到床邊交給長生,頭也不抬就去收拾門口一片狼藉。
“阿章燙著沒有?先去把溼衣裳換了。”
李章蹲在地上沒有起身。好一會兒才悶悶答道:“多謝少爺關心,小人收拾完了就去。”
子釋瞅著不肯拿正眼瞧自己的兩位忠僕,在心裡嘆口氣。
“阿文,阿章,對不起。恐怕還得委屈你們一些日子,暫且跟著我。等時機合適,你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絕不為難……”
“少爺!你……你要趕我們走?你不要我們了麼?”兩人騰地站起來,打著哆嗦質問。
“你們都看見了,我李子釋……”微哂,“就是這麼樣一個人。你們跟著我,好處沒有,麻煩多多,只怕還要順帶背黑鍋捱罵,一輩子抬不起頭——這又何苦?主僕一場,是個緣分,說什麼趕不趕要不要的呢……”
李文忽道:“少爺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心裡自然明白。我們跟著少爺,得了什麼,失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