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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曾國藩的精忠報國儘管取得了所謂的“同治中興”,但僅是曇花一現而已,內憂外患始終伴隨著他。更令人沮喪的是,“中興”之後反而世風日下,不說紫禁城裡的顢頇迂腐,即使親手培植的湘軍,攻下南京之後也是腐敗叢生,千夫指罵。一生心儀禮教之治的曾國藩臨終前肯定是萬般無奈,心情惆悵,縱然功成名就,但比較起儒家的終極關懷來說,那些東西只不過區區小事,連長治久安也談不上!從這一點上說,生於末世的曾國藩又是不幸的,個人的成就並未帶來世道的清明,這樣的“不朽”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再進一步究之,說是立功立德立言,真正在歷史中排得上號的恐怕還是立德。所謂立功立言,僅是差強人意而已。以事功來說,平定洪楊之亂屬見仁見智之事,假如不是滿清政府,而是漢人當政——即使這個漢人信的不是孔夫子,而是上帝——中國是否會走明治維新式的道路,也尚未可知。在推進政制變革方面,曾國藩也遠不及秦朝的李斯、唐朝的魏徵、宋朝的王安石和明朝的張居正。當然,曾國藩開洋務運動之先河功不可沒,但論功行賞,洋務的最大功臣不是曾,而是他的弟子李鴻章。再說立言,曾國藩除了在“古文”上別樹一幟,於義理、訓詁並無原創性的建樹。中國歷史上向有經師、人師之分,曾國藩應該屬於人師一列。他之所以贏得同時代和後人的崇敬,說到底是因為他“德、功、言”全面發展,而且成就皆不俗,實乃儒林中一大景觀。更難得的是,他身居一朝重臣之顯位,依然不忮不求,以德自重,倘若純粹以德性論,即使在曾國藩的同代人中亦不乏蓋過他之佼佼者。作為一介寒士、在野鄉紳或清流黨人,要顯示君子之德並不算難,因為人性尚未經受功名利祿的逼人誘惑。我們已經見得太多的權力對道德的腐蝕和對名士的戕害,而曾國藩雖然權傾朝野,名蓋天下,卻仍能恪守儒道,真不失為一個德性中人。

以我個人的感覺,曾國藩德性的先天條件並不算好。天性淳樸的人往往比較單純,總是天真地相信人性的普遍之善,相信世道應該如希望的那樣純潔美好。而曾國藩過於精明敏感,他太懂人情世故,太擅長洞察人性的陰暗和陷溺,以至於自己的心思無法不周密。一般來說,這樣的人最好的也就是應對有度,無從進入聖人的境界。偏偏曾國藩以聖人之道自任,所以活得格外心累。要成為有德之人,他比之一般天性淳樸之人要付出十倍乃至幾十倍的修煉功夫,他不僅要與外界種種無法避免的功名利祿周旋,而且還要與內心過於洞察世態炎涼、人情世故的魔鬼作鬥爭,明知善心不一定有善報,也堅持“不問收穫,但問耕耘”,追求“仰不愧而俯不怍”的良知和自得自樂的境界。

曾國藩畢竟不是性情中人,縱然有真性情,處於那樣錯綜複雜的位置,也不敢拿出來隨意表露。為了事情的圓妥,他不得不虛與委蛇,以術取勝。曾國藩不是一個書生氣十足的誤入官場的儒生,他懂權術,而且日見老到。剛出山時曾國藩還一味迷信“亂世用重典”,得了個“曾剃頭”的惡名,以後經過若干挫折,又受黃老之學的啟發,他的權術磨鍊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自稱“含剛強於柔弱之中,寓申韓於黃老之中:斯為人為官之佳境”。在曾國藩看來,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德和術兩者是不可偏廢的,為了在其中保持張力,遊刃有餘,他費盡了腦筋。比如,他總結與人周旋既要有真意又要文飾:“若無真意,則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無文飾以將之,則真意亦無所託之以出。”不過,如此行事,常常會給外人落下一個城府極深的印象。他的內心除非極親近之人,一般人無法揣摩悟透。儘管他以“誠”自命,但周旋得太藝術,反而造成了“虛偽”的嫌疑。老友左宗棠就一度作如此誤解。這令曾國藩耿耿於懷多時,說別的也罷了,偏偏“虛偽”二字足使他這位以德自律的儒者抱冤終身!當後來左宗棠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