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過虎崗鎮的街中繁華地段。以前這裡生意興隆,可如今門窗緊閉,冷火悄煙。
二十多年,特別是近年來,過虎崗地區的變化很大。放眼望去,水隈綠蔭深處,遠遠近近,星星點點,間有紅樓;過虎崗的街道向兩端延伸了兩三倍,入夜,燈火輝煌。可是尚文家不只沒有進步,比起往日來,反而顯得更加衰敗淒涼。雙幅的紅門變得暗黑,一扇門還有塊木板腐朽了,有個狗可以出進的洞。門虛掩著,推門進去,只見掃把倒在房子中間,桌上的灰塵足有銅錢厚;索狀的梁塵,隨處都可碰著頭;不知什麼年間糊的破窗紙,經風撥弄,呼啦咿呀,彷彿在絮絮哀嘆。尚文不在家,竹海環顧左右,喏大個宅院,似乎竟沒個乾淨的地方可以駐足。
不一會兒,尚文滿頭大汗,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門。他一手提著活魚鮮肉,另一隻手抓著一隻雞。大熱天,還穿著件中山裝,兩個大口袋裡各插著一瓶酒。他見到竹海,忙用提魚肉的那隻手的衣袖去揩汗,汗雖抹去了些,可魚肉的血汙又抹了一臉。他很有些愧疚,尷尬笑著說:
“竹海,讓你等久了。我見你當年喜歡吃蛇肉,可我找遍街頭巷尾,就是沒見到賣蛇的。我又去了鄉下捕蛇的人家,也沒有買到。他們說,如今捕蛇的多,山野的蛇幾乎被捉光了。我要他無論如何要給我捉兩條,越大越好,不論價錢多高。捕蛇的人說,恐怕要到明天才有。老夥計,今天就只能將就點,隨便吃點算了。”
望著他那古怪的模樣,認真的態度,竹海不禁笑出聲了。覺得幾十年過去,尚文雖然未老先衰,可精神還和過去一樣,迂闊絲毫也沒有變。尚文領著竹海走過天井,穿過黑黢黢的後一進住房,走到了廚房裡。環視周圍,沒有薪柴,他就把那根晾衣用的開裂的竹竿,幾腳踩裂折斷,權當薪柴,不夠,又把那歪在一旁的一張桌子打爛。缸裡無水,他準備去挑,可長時間未用的木桶的縫隙,少說也有半公分,怎麼還能盛水呢?而且菜刀也不知到哪裡去了,何況又忘記了買鹽。原來,他到現在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原來在農場勞動改造,改正後的這幾年,吃住在學校,這房頂下不只無“豕”,也不住人,根本不像家,完全乖違了倉頡造字的本意。近年來,隨著教育事業大發展,教師住房緊缺,領導要求他回家住。於是,他就深夜鑽進去,一早爬出來,這裡雖然有了人,也根本不是什麼家,充其量也只能算作鳥巢獸穴。對此,他無比慚愧,竹海也只好唏噓長嘆。幸好他還買了半斤油炸花生米,他便從一堆凌亂的洗過的或未洗過的衣服裡,挑出一件比較乾淨的,將桌凳上厚積的灰塵抹去,權且坐下。碗筷杯盤,多年未洗,不能用。他就攤開花生米紙包,請竹海效法原始人以手爪當箸,撮著吃;嘴對酒瓶口,輪番交替啜喝。邊喝,邊天南海北侃談起來。竹海滔滔不絕,可他只是嘴唇顫動,話躥到嘴邊,又像探頭到了洞邊的老鼠,見到貓,即刻縮回去了。他談話不多搖頭多,苦水很多又不吐。不過,竹海從他眼裡的神采,眉間的笑意,察覺了他從來沒有過的愉快。
夜幕降臨了,戶外燈火燦若繁星,可他屋裡卻一片漆黑。因為兩個電燈泡一年前就壞了,他早想換,可就是沒有換。他嘴唇顫動了許久,才苦笑著十分尷尬地說:
“邀你吃飯,總不能餓肚子。竹海,走!我們去寶聚園,吃餃子。”
聽他這麼一說,竹海不禁目瞪口呆。天黑了,還走二十多里,去昆陽,進寶聚園?為了吃幾個餃子,這麼勞碌奔波,豈不是得不償失?尚文說明這就是昆陽正宗的寶聚園。竹海不禁驚訝地問:
“尚長子,你怎麼也學會了撒彌天大謊?人可以搬家,店鋪怎麼會旅行?昆陽的老字號餃子店,怎麼會挪到過虎崗來?這裡如果有寶聚園,那一定是冒牌店!”
“哎!世上的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誰又能說得清。”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