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尤媽把早收拾好了一個裝著換洗衣服的包裹,給尤瑜背上;尤爸也背上一大捆用幹杉木皮紮成的火把,拉著兒子急急忙忙往門外走。尤瑜平日很不聽話,往往故意和爸爸對著鬧,可今天,頑劣的孫猴子戴上了緊箍咒,歸依佛法,千依百訂順,背上包裹緊緊跟。他問冬梅姐在哪裡,尤爸十分生氣地說:
“還不像你一樣,不好好讀書,不安分過日子。如今不也躲躲藏藏,逃命去了。”原來尤爸知道這事,是冬梅姐逃命之前,風風火火回家報的信。
他大姐家離昆陽城雖只五十多里,可中間橫亙著一座險山。上山三十里,山路陡峭曲折;下山十五里,峭壁懸崖萬丈。下山後還有一條陰森恐怖的長巷子。行人走這條山道,一般凌晨出發,收緊腳步,薄暮才能走到長巷子。走進長巷子,就像走進鬼門關,沒有一個不毛骨悚然、驚恐萬端的。因此,他大姐一年之中,難得兩三次回孃家。尤爸平日走路,悠悠慢慢,可今天卻十萬火急。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就像喪魂失魄的夜行人怕身後有催命鬼追來了一般。直到爬到險山的腰中間,鑽進了密林中,他才鬆了口氣,拿出乾糧,給兒子充飢。其時,紅日快西沉,他們又只得急急忙忙往前趕。還沒有爬到山頂,天黑了,無月亮,只有幾點稀疏的星星在眨鬼眼。憑藉微弱的星光,粗略能辨識蜿蜒曲折、窄不盈尺的路。但是,小徑凹凸不平,且不時斷斷續續,隱沒在雜草叢中,活像一條蜿蜒在草叢中的長蛇。他們低下頭,彎著腰,探頭探腦,如雞啄米,高一腳,低一腳,似尋找丟失的針芥,如剛剛學步的孩子,凝神屏氣往前趕。
山頂上的路,就像貼在崖壁上,更險峻。路的左側,險峰壁立;路的右邊,峭崖萬丈。可是,在朦朧的夜色中,卻像個綿延平緩的山坡,黑糊糊的,高低不甚分明。尤爸知道,這一段山路最危險,稍有不慎,滾下山崖,就會粉身碎骨。他立即點燃火把,火光一照,路左的石峰迅速向上躥,霎時,就升到天際。巨石如獅如虎,張牙舞爪,使人不寒而慄。而路右的漫坡,山石又急劇往下沉,頓時成了萬丈深谷,向下望,令人頭暈目眩。此時,尤瑜覺得自己好像一片樹葉,似貼在崖壁上,漂浮在半空中。透過迷濛的薄霧往下看,深谷中的樹,高高低低、擠擠挨挨,像支支長矛,把把利劍,怒指天空,讓人心悸膽怵。人側足於石徑間,巖壁貼臉面,濃霧在腳下流淌,其境況,酷似杜甫描述的“山從人面起,雲向馬頭生”的劍閣古道。偶爾踹下一塊石頭,空嗵、空嗵,半天才能滾到谷底,而四周的峰巒發出的轟雷般的回聲,撼樹搖山,久久不絕。山中的棲鳥,驚駭飛起,嘎嘎、咯咯、噗噗,……似笑,似咳,如鬼哭,若狼嗥……各種奇聲怪叫,讓人毛髮根根豎起。尤瑜就這樣提著一顆心,閉著一張嘴,懵懵懂懂往前走。腳下踩著棉花,喘氣拉風箱,冷汗急急如雨下。他前胸貼著尤爸的後背,忐忐忑忑地走啊,走啊,不知磨了多少時間,總算走完了這段掛在絕壁上的登天路,朦朦朧朧看到山下似乎平坦的開闊地。
尤爸暫時停下腳步,揩掉滿臉的汗,裝上了一滿鍋的煙,他邊走邊吸,煙鍋裡的火,忽明忽滅,尤瑜的心情似乎輕鬆多了。走走停停,尤爸吸了幾鍋煙,尤瑜才舒了幾口口氣,突然尤爸神秘地點燃了四個火把,要尤瑜也擎舉兩個,用極其嚴厲的口吻命令說:
“瑜伢子,你打起精神前面走!將火把甩亮些,舉高些,把步子拉緊些,不許說話,不許歇氣,一個勁兒跑下山,馬不停蹄跑過山下那條長巷子。很快就到了你大姐家裡。”
被寵壞了的尤瑜,平日在家裡,他是將軍,爸爸的話,一句也不聽,而他的話,他爸句句都得遵照執行。否則,他就會鬧得天翻地覆。今天,倒過來了,尤爸成了威嚴的將軍,而尤瑜變作了模範遵守紀律的小兵。他迅速地與爸爸交換了位置,按將軍爸爸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