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靈,我娘做的棗兒糕,又甜又香,三里外就能聞著味兒呢!”說著綺玉果真從包袱裡摸出一塊糕來,毫無戒備地送到那偽軍手中。遞糕的時候,她纖細的小指有意無意在對方掌心裡輕輕一劃。土氣未脫的鄉下小夥子何曾見過這種世面,剎那間臉紅得像塊新娘子蓋頭的布,不由自主地後退過去,讓開了進鎮子的路。綺玉思玉朝他嫣然一笑,手拉手步態輕盈地進去了。
之後的事情當然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兩個人老練地在鎮上茶館裡喝了一壺茶,吃了一定水晶包子。裝做找人,在偽鎮公所附近轉了一圈。像是好奇,繞到鎮上唯一的小戲園子門口張望了好一陣。不知怎麼又闖到石莊中學和小學裡,發現走錯了地方,嘻嘻哈哈又出來了。路上差點跟一個從妓院裡出來的鬼子碰面,幸而思玉眼尖,一拉絝玉,兩個人鑽到旁邊賣雜貨的小鋪子裡躲了躲。店鋪老闆看著她們說:“你們這兩個鄉下丫頭真是賊膽大,讓那鬼子碰了面,不把你們拖到碉堡裡玩個夠才怪!”綺王笑嘻嘻說:“我兩人是鯉魚精變的呢,渾身溜滑,他空手抓不住。”說得那老闆也笑了。兩人最後果真貼著碉堡牆根走過去,大搖大擺出了鎮子。
當天,茶館裡的夥計給客人泡茶,揭開壺蓋,裡面被傳單塞得滿滿當當。偽鎮長辦公時間出去轉了一趟,回來發現抽屜裡赫然躺著傳單!不敢吱聲,悄悄處理掉了。戲園子門口的傳單是跟海報貼在一起的,看見的人很多,傳到了日本人耳朵裡,很讓他們發了一頓脾氣。結果他們自己又從碉堡的槍眼下面找到了塞進去的東西,氣得放狼狗出來好一陣嗅,到底也沒嗅出什麼名堂。最興奮的要數學校裡的學生了,那天放學回家,一個個口袋裡神神秘秘揣著張紙頭,拿出來給爹看給娘看,識兩個字的家長嚇得臉都發白,趕緊搶過去點火燒掉。
歷險的全部過程,姐妹倆對心碧守口如瓶。就連那天她們身上穿的衣服,手裡挎的小包,包袱裡裝的棗糕,也都是找同學借來、湊來的。兩個人知道娘不喜歡她們去做這些殺頭掉腦袋的事,孃的願望短淺得很,平凡得很,就是守著她的幾個兒女平平安安長大。而綺玉思玉不能苟同孃的生活態度,她們是有文化有理想的熱血青年,在這樣一個國難深重的、對她們來說又是充滿戲劇性契機的時刻,她們不可能安坐家中,而眼睜睜看著別人去轟轟烈烈。
綺玉眉飛色舞地向王千帆細細描繪了她們一天中的所有故事。綺玉的眼睛閃著亮光,鼻尖因興奮而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排珍貝般的牙齒隨著兩片柔軟嘴唇的開合忽隱忽現,充滿那種年輕少女才有的生動而又稚氣的魅力。
王千帆看得有些呆了。他想起了他曾經愛戀過的這個女孩子的姐姐,她們臉上都有種與眾不同的急切神色,那就是對於不可知事物的嚮往和渴望,她們需要從這個世界上得到的東西太多,她們有一種天生的坦然,知道什麼是合乎自己口味的,她們便微笑著伸手,驚喜著讚歎著索取回去。男人們欣賞這種率真,他們不必費盡心機去揣摩自己喜歡的女人們的愛好,他們跟她們相處會感覺輕鬆,更容易因此而掌握主動。這是一種極其良好的戀愛心態。
王千帆跟著就想,可惜她的姐姐潤玉死了,那個千嬌百媚的花的女王,她就那麼悄無聲息地、暗淡無光地死了。綺玉跟姐姐長得很像,可是她比不上她,在如今這樣殘酷的戰爭年代裡,她更不可能長出潤玉那樣一種富足生活派生出來的雍容華貴。
王千帆對絝玉說:“你簡直是天生當革命者的料子。誰也沒教過你什麼,你就能做得天衣無縫。”
綺玉期盼地仰起臉:“千帆哥,你能介紹我當共產黨嗎?”
王千帆一笑:“誰告訴你我是共產黨?”
“我爹猜到了,早幾年之前他就猜到了。我爹既然肯拿錢替你們買槍,他一定不會阻攔我進共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