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被漸漸抽走——這是一方依靠,連日來,在她心底無數次不可抑止地渴望著的依靠,此時終於完完全全地來了,在這沉沉暮靄中,氣息溫暖,熟稔得幾乎就要令人沉溺。
良辰微怔地抬頭,落入眼中的那張英俊的臉上有僕僕風塵,額前烏黑的頭髮有一縷不聽話地稍稍翹起,身上黑色的大衣也起了皺褶,這些早已有悖於凌亦風往日的整齊與優雅。
就是這樣的他,在漸深漸濃的暮色中,不輕不重地擁著她,聲音微微黯啞,低低地說,良辰,……我來遲了。
這一刻,堅持了這麼多日的緊繃著的神經,在頃刻裡轟然崩塌斷裂。良辰只覺得一切都已不再重要,也再不需要刻意辛苦地穿著厚重無敵的戰衣,行走于波瀾橫生的世界,勉力去保護自己、甚至保護他人。
她不夠格,也沒有足夠這樣的能力,父親的離去,早已將她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再繼續邁步,都彷彿覺得吃力萬分。
而眼前,她扶著他手臂的這個人,才是可以真正給予她更多勇氣和力量的人。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浪費了無數個日夜,這一刻,她抓著他,便真的再也不想鬆開,也不能再鬆開。
她慢慢抬手,緊緊環住他的腰,語音近乎低喃,她叫他的名字,“亦風……”鄭重之中隱含著一絲脆弱的音調,卻又字字清楚:“請你,不要再離開。”
修長的身軀不著痕跡地微微一震,她卻恍若未覺。
向蘇母介紹的時候,良辰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媽,這是凌亦風。”
事實上,這個名字在蘇家曾經一度並不算陌生,當日良辰在大學的戀愛從未對家裡有所隱瞞,因此大家都知道有這麼一個男生的存在,只不過沒有正式見面罷了。今天一見,雖說已是時過境遷,蘇母仍舊免不了仔細地多打量了凌亦風兩眼,可嘴上卻不多問,全當只是女兒的普通朋友,熱情地招呼晚餐。
吃過飯後,良辰拿出新被褥去客房鋪,凌亦風坐在單人沙發裡,安靜地看著眼前忙碌的身影。
從下飛機接到良辰簡訊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擔心,這樣大的事,反映到他那兒,卻只是一條語氣平靜的簡訊。然而事實上,她的表現越是平靜,他便越難安心,已經太瞭解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一直以來,太多的事,她都習慣自己壓下,眼淚和痛苦,從來不肯輕易顯露於人前,可又偏偏並非真的無堅不摧。
在他的眼裡,這樣的良辰,反而比其他任何人都需要被保護。從小尊敬依賴著的父親驟然離世,帶給她的打擊究竟有多大?這一點,連他都無法去想像。
凌亦風一手支著眉際,看著良辰的背影,若有所思,氣息不由得沉重了些。
良辰彷彿聽見微小的動靜,回過頭來看他。此時燈光下,靜下心來仔細一瞧,這才發覺他比上次見面時竟然消瘦了許多,眼底也有淡淡的陰影,眉間倦意已盛。不禁問道:“累了?”
凌亦風微微直起身子,卻搖頭:“沒有。”可是疲態卻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了的,良辰一撇嘴:“跟我還需要裝?坐了多久飛機來的?”
不問他之前都在哪兒,只問坐了多久飛機。凌亦風想了想,說:“十三個小時。”見良辰漸漸瞪圓眼睛,他不禁淡淡一笑,又微微抱歉地道:“再從北京轉機過來,又花了兩三個小時,所以來得晚了。”其實還要感謝一路過來都有好天氣,不至於延誤更長時間。
良辰看著他下巴上淡青色的胡茬,皺著眉:“原來,你在國外?”
“嗯,紐約。”
千里迢迢趕著回來嗎?思及此處,良辰心頭一動。
垂下眼睫,回身將床角整了整,鋪平了軟和的被子,她突然想到,“那麼,那天呢?那天晚上你打電話給我,原本是為了什麼事?當時,你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