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跑一廂直了聲地喊,跑著跑著就倒了。文恭把閻連長拽起來背上,文恭說衝你頭先那會兒,就該讓水把你也拉走。閻連長在文恭背上還喊,硬是把一撥人都壓到岸上。趕上了岸,閻連長就不行了,文恭那個哭啊!”
老柳說:“這事怨不得閻連長,換了我也會這麼做。”
“文恭小子不含糊,轉過年就升上班長,管十二號人吶!可惜了萬義,要不在河裡,興許能活過來。”老孟頭翻過身去,背對著燈,“官家給了五百斤苞米,還有山前張廣開、周玉璽,都是……五百斤苞米……”老孟頭聲音漸漸遲緩,隨之響起不連貫的鼾聲。爺孫倆睡一張床,小男孩也睡熟了,從我這面望過去,被頭上面露出的兩個腦袋,一個是黑的,一個是白的。
“還不值一頭騾子錢,”老柳把敷腿的毛巾揭下來扔到臉盆裡,“就是一頭毛驢價,老李你說說,這不就一頭毛驢價嗎!一條命五百斤苞米,像我這一條腿不當一百斤苞米!”
張望唐河鎮(5)
“政府也有難處,”我說,“死了那麼多人……”
“死了倒痛快,像我弄得殘缺不全的,真不如當初給個痛快,讓我老孃也得五百斤苞米。”
“聽說大城市裡能安假肢,”我說,“你能和正常人一樣。”
“褲腳放下來,再弄雙皮鞋一穿,可裡面還是假的。”老柳冷笑,“剛回來那陣,我也展揚,區裡縣裡開慰問會,大姑娘給我戴花,我老孃樂得什麼似的,以為她兒子這回混出名堂了,張羅找人給我提媒。可誰跟我呀,缺一條腿不說,還破了相。”他重重往床上一躺,那截斷腿禿尾巴似的向上翹了一下,“他奶奶的,這輩子算沒咒唸了!”
我睡在床上,總忘不了自己是在懸崖邊緣,感覺唐河水就在身底下流過,一股潮潤的涼氣沁透全身。船碼頭的燈光斜照進來,房間裡影影綽綽的,老孟頭和他孫子的鼾聲此伏彼起,夢囈中的老柳在發狠磨牙。我想李廣武要走得快的話,這時候他該在海上,也許他穿著我的藍制服,正在甲板上抽菸,或者在艙裡與人閒聊。他匆匆越海過來,似乎就為了把他的身份塞給我,也許從家裡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預見了事情的結果,因為他實在沒有必要帶來身份和榮譽的全部記錄。看著我按他的設定一步步走進去,我想他會自鳴得意的。
半夜的時候,碼頭上喧鬧起來,嘈雜的喊叫聲、鐵器撞擊聲和嘩嘩的水聲交織在一起。進港的小火輪鳴響了汽笛,潮水從河口湧進來,洶湧著向北面腹地湧去,靠岸的船上晃動著馬燈,有人正在裝卸貨物。從視窗望出去,唐河河面頃刻寬闊了許多。大概是碼頭上的噪聲驚醒了老柳,他爬起來,咔噠咔噠拄著柺杖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他發現我坐在視窗,說你一直沒睡嗎?我說看看河,唐河潮水真大!
“看吧,”他說,“往後你就是唐河人了。”
閒來無事,我幾乎走遍了唐河鎮。小城給人的印象不錯,街道是石板路面,房子也多是花崗岩砌成的,走在街上,滿眼是花崗岩的青色,感覺整潔、悅目。城裡只有兩條街,依河取西北東南走向,東面一條街緊傍唐河,叫正仁街,當地人也叫下街。商家店鋪多在下街,據說唐河開埠最初只有這一條街,那時候河岸上的客店、雜貨鋪和飯館子做的都是商船生意,西面那條街地勢要高一些,就叫上街,縣府、學校和一些新興辦的小工廠都在上街。上街中端有一個小教堂,教堂前的廣場也是菜市場。城西是一片平甸子,阡陌縱橫,多是菜地和水稻田,再往西,靠山的地方另有一條熱水河。城北是屏風山,山不高,不過百米的樣子。天氣晴好的時候我上過屏風山,從山上往北望能看見綽約的長白山餘脈,再近些,一些丘陵逶迤而下,像章魚的觸手一樣伸展開,其中一條的盡頭便是屏風山。從屏風山看下去,城裡一片黑瓦屋頂,由北向南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