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子、伙伕、油坊磨坊以及耕田的長工,三四十個下人,在六十歲的大管家易同林的帶領下,站在少爺樓前的雨地裡一動不動,等待主人吩咐事情。按照常規,首先要打發下人趕往牟氏莊園以外的親戚家報喪,最遠的地方就是姜振幗的孃家黃縣,騎了快馬也要走小半夜,需要及早出發。
丫環翠翠回來了,也站在門口等候著。姜振幗的目光才從外面的水泡泡上移開,來看眼前的每一張臉。牟宗升和牟宗昊遲遲沒來,千頭萬緒的事情等著人來定奪,而魯太太坐在靈柩前的太師椅上已經哭得昏天黑地,滿臉是鼻涕和淚水,鼻子和眼睛都分不出輪廓了。姜振幗跪在那裡想,婆婆是不能依靠了,婆婆就是不哭得像狗屎一樣,也是指望不上的,……她腸子沒幾道彎彎呀。姜振幗對魯太太看得最透徹,剛嫁過來的時候,夜裡就曾對牟金說,你娘就喜歡吃醋,喜歡猜疑,那心眼兒狹窄得穿不過一針。這比喻很貼切。
這一刻,姜振幗已經把日新堂所有的擔子擱在自己肩上了。眼下亂糟糟的局面,讓她心裡焦急,火氣攻心,就有些頭昏目眩。她想起自我療救的好辦法,就偷偷地掀起了自己的旗袍,用尖尖的、長長的小拇指甲,狠狠地在*的大腿上劃了一下,立即就有蚯蚓狀的血紅,洇出了白細光滑的面板。
她麻木的神經又恢復了清醒。
站在他身後的牟銀,把她腿上的那條印痕收進眼中,心裡知道少奶奶正堅挺著,跟命運較著勁兒。
大管家易同林把翠翠拉到一邊,問翠翠,老爺們都通報了嗎?翠翠點頭,她的眼泡泡腫成了兩個小燈籠,這情景讓人感到死去的不是少爺,而是她的爹了。
易管家又問,老爺們都在家?翠翠揉揉兩個眼泡,正要回答,就看到牟宗昊匆忙走來了,後面跟著胖太太陳氏,她的腰帶還鬆鬆垮垮地沒紮緊,兩個屁股蛋子左一扭右一扭的,人剛進門,就張開了大嘴號啕起來了。
牟宗昊和陳太太進屋子,李太太就從一隻寬大的絲綢衣袖下面,露出了被淚水浸泡的臉,朝站在牆角的丫環小六努了努嘴。小六心領意會,轉身出了屋子,回月新堂向老爺牟宗升通報去了。
姜振幗瞅見李太太的神態,再看小六跑向門外一抖一抖的身影,什麼都明白了。
第一章 葬禮藏機鋒(7)
二叔呀二叔,你還是我們的親叔叔哩,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你開始顯擺了,晾曬我們孤兒寡母。
這樣想著,姜振幗的淚水就源源不斷流下來,臉上的胭脂很快被沖刷出兩道溝溝。
她的哭泣是無聲的。
二
姜振幗雖然哭著,也沒耽誤心裡想事,總在提醒自己:挺住呀,以後誰都靠不上了,靠你自己吧少奶奶。
牟金活著的時候,牟宗升就經常擺出他的叔叔資格,還有商會會長的派頭,在傭人面前對牟金耍威風,顯示自己在這個家族的位置。姜振幗想,現在到了遏制一下他氣焰的時候了,如果讓他的氣焰燒起來,她後面的日子就會火燒火燎的。
她心裡想起了一句罵人的話:我讓你猴子翹屁股,露出個紅臉腚。
她從丈夫牟金靈柩前站起來,一雙淚眼投向了自己的大管家易同林,淚光中透出哀怨的眼神。
她只是對易同林微微地點了點頭,一句話不說,易同林就明白了。他看到少奶奶一雙淚眼,自己也就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他很少看到少奶奶如此悲切。
這老東西在日新堂伺候了老主人牟宗臣快二十年,如今又把少爺伺候歸西了,對東家的每一個眼神都讀得爛熟。
易同林抹了一把淚水,知道少奶奶已經不耐煩了,她的眼神暗示他,按照規矩行使大管家的權力。
他把翠翠召喚到身邊,叮囑翠翠,要寸步不離地伺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