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在夏夜月光下的不算太厚黑的夜幕中,他已瞥見回屋停好腳踏車的紅紅姐的身影,走出了她們居住的南屋。先是到了牛棚屋門外,靜悄悄地朝屋內偷窺了有瞬,然後向水庫那邊方向疾疾而去。少年感覺得到她步伐的輕快和堅執,有些早熟的心智敏銳地意識到,她是奔爸爸去的。
“你說紅紅姐會去哪兒?”
“猜不到。”
“咱們一齊去找!”
“我累了。”
“不行。”
“我困死了。”
少年誇張地打了一個哈欠。
“再累再困也不行。苦不苦,想想紅軍長征二萬五;累不累,想想英雄董存瑞。今晚非要你陪著不可。”
少女扔下手中的書,牽起忸忸怩怩的少年的手。
“還想讓人家做童養媳?鬼才要你。紅紅姐不在家,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呆在屋裡,為了節約煤油不捨得點燈,黑燈瞎火有多害怕呀!”
“賴皮狗。”
“那是你!”
“好!是我。”
看到少年無可奈何的模樣,少女開心地笑了起來。
“嘻嘻,先去找老師,書上看過的地方還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吖!”
在夏夜清風徐來和微波粼粼的大白河水庫畔,肇飛赤著雙腳踏在泥地上,舉頭凝望著斜掛頭頂上那陰曆七月半圓圓的皓月,身形一動不動。綿軟的泥土已經由微溫變得沁涼,但他的思緒仍難得寧靜下來。
從晚飯後走出牛棚屋,沿鄉村田埂上的小道,漫步過菜地和苦楝樹林到達水庫邊的這段時間內,他把自己的一生,無意間象過電影式的回放了一遍。
他童年是在鄉下私塾跟隨著老學究,搖頭晃腦、不知所謂地背誦“之乎者也”渡過的;十歲時,懵懵懂懂、調皮搗蛋的地主少爺先是跟隨全家人,在東洋人的飛機掃射和紛飛的槍炮子彈下,從夏江跑反避難到重慶。其後,逐漸衍化為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就讀國中、投考西南聯大,留洋不列顛再往北美求學,畢業後留校浪漫地邂逅了輒輒的母親。
朝鮮戰爭後輾轉萬里的返回故土,輒輒的母親,那個出身李氏家族,高貴、聖潔、溫柔的女子,也不惜千里迢迢,拋棄家族追隨自己回國,並終結良緣。爾後,當自己“反右”時被作為四等右派遭降薪被貶中央美院時,妻子不幸因誕子大出血,醫治不及時而英年早逝;
文化革命開始後,京都紅衛兵造反抄家,一把火燒了自己十幾年積攢的數萬卷珍貴藏書,自己還再貶夏江群眾藝術館,直至下放到這鄂北這荒僻小村莊接受勞動改造。所有這些平生的片段都清晰地在腦海中串聯起來,一個一個與他關聯的鮮活的人物,也走馬燈式的在頭腦中閃進躍出。
他想到了逝去的妻子李穎,也想到了依舊孑然一身的女弟子,當然,心底更糾結於那個潑辣、大膽主動的小姑娘呂繼紅。
如今他面臨著決策。因為一大一小倆女人今天的碰撞,實際已意味著他無法再躲避到情感的角落就當沒有這回事似的,而必須要有所選擇有所決斷了。
牛鳳今天婉轉的索愛早就在他的預期之中。
兩個相處多年的老朋友都能預感到這一天遲早是會來的。今天她向他表白,與其說是發乎於愛,到不如說是被小姑娘語言和行動逼迫下的應激反應。他想,也許從她回到城裡登上舞臺的那一霎起,她就會後悔今天的舉動了。
他太瞭解牛鳳。她就是個天生的舞者,是為舞臺和燦爛絢麗的舞臺燈光而生的。除了她的舞臺,她的愛再沒有別的東西。她就像莽蒼蒼的大海上,駛往大洋彼岸的巨輪,每一次中途的停泊或靠向港灣,都只是再次起航之前的添水加煤。下放勞動,就是她旅途中暫時小棲的港灣。這個時候她或許因暫時的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