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微波粼粼的大白河水庫畔,肇飛赤著雙腳踏在泥地上,舉頭凝望著斜掛頭頂上那陰曆七月半圓圓的皓月,身形一動不動。綿軟的泥土已經由微溫變得沁涼,但他的思緒仍難得寧靜下來。
從晚飯後走出牛棚屋,沿鄉村田埂上的小道,漫步過菜地和苦楝樹林到達水庫邊的這段時間內,他把自己的一生,無意間象過電影式的回放了一遍。
他童年是在鄉下私塾跟隨著老學究,搖頭晃腦、不知所謂地背誦“之乎者也”渡過的;十歲時,懵懵懂懂、調皮搗蛋的地主少爺先是跟隨全家人,在東洋人的飛機掃射和紛飛的槍炮子彈下,從夏江跑反避難到重慶。其後,逐漸衍化為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就讀國中、投考西南聯大,留洋不列顛再往北美求學,畢業後留校浪漫地邂逅了輒輒的母親。
朝鮮戰爭後輾轉萬里的返回故土,輒輒的母親,那個出身李氏家族,高貴、聖潔、溫柔的女子,也不惜千里迢迢,拋棄家族追隨自己回國,並終結良緣。爾後,當自己“反右”時被作為四等右派遭降薪被貶中央美院時,妻子不幸因誕子大出血,醫治不及時而英年早逝;
文化革命開始後,京都紅衛兵造反抄家,一把火燒了自己十幾年積攢的數萬卷珍貴藏書,自己還再貶夏江群眾藝術館,直至下放到這鄂北這荒僻小村莊接受勞動改造。所有這些平生的片段都清晰地在腦海中串聯起來,一個一個與他關聯的鮮活的人物,也走馬燈式的在頭腦中閃進躍出。
他想到了逝去的妻子李穎,也想到了依舊孑然一身的女弟子,當然,心底更糾結於那個潑辣、大膽主動的小姑娘呂繼紅。
如今他面臨著決策。因為一大一小倆女人今天的碰撞,實際已意味著他無法再躲避到情感的角落就當沒有這回事似的,而必須要有所選擇有所決斷了。
牛鳳今天婉轉的索愛早就在他的預期之中。
兩個相處多年的老朋友都能預感到這一天遲早是會來的。今天她向他表白,與其說是發乎於愛,到不如說是被小姑娘語言和行動逼迫下的應激反應。他想,也許從她回到城裡登上舞臺的那一霎起,她就會後悔今天的舉動了。
他太瞭解牛鳳。她就是個天生的舞者,是為舞臺和燦爛絢麗的舞臺燈光而生的。除了她的舞臺,她的愛再沒有別的東西。她就像莽蒼蒼的大海上,駛往大洋彼岸的巨輪,每一次中途的停泊或靠向港灣,都只是再次起航之前的添水加煤。下放勞動,就是她旅途中暫時小棲的港灣。這個時候她或許因暫時的疲累,需要一個寬厚堅實的肩膀依靠著,但以後她是一定會離去的。這個離去,不是指她的軀體而是指她的靈魂。她是不適合婚姻的,作為三十多還小姑獨處的單身女人,只從她漫不經心撫養長成的養女藍藍的身上,就可窺一斑而見全豹。
在舞臺上,在人群中,她們是熠熠閃閃的天上的明星,但在真實的生活中,卻只能看到她們的懶散、倦怠和嬌氣,只能由別人象公主般地伺候,卻絕不可能委屈自己去遷就別人。藍藍還小,有的是重新塑造她的機會,對這一點,他既是對自己的自信,更是對他那心智早熟的兒子的信心。儘管輒輒比藍藍小一歲,是藍藍的弟弟,但心智至少超過她五歲不止。論到社會經驗和閱歷,憑著他跟隨自己流浪四方,漂泊南北的經歷,在許多方面他甚至超過那個已經過了二十歲的叫紅紅的大姑娘。
一道倩影在暗夜裡靜悄悄走近了他的身畔。隨微風飄散到鼻中的那年青女子身體獨有的幽香,讓他能覺察到她的到來。他沒有回頭,也無法回頭面對她,因為他寧靜多年的心底的港灣,已經被她和那個女弟子的緊逼而攪得難以平靜了。這個女孩子,拋開身份、年齡的羈絆,也許更適合自己的家庭。她熱情善良,大膽潑辣,勤快能幹,對自己和自己的兒子充滿愛心,一個長期缺乏母愛的家庭,確實需要有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