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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不見

對面正是一家書坊,書坊門口站了一個素衣年輕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羅遠新。

然而,他不是一人,在他一旁,圍著一圈儒生。

他們似乎正待去孔廟,有不少儒生手中拿著香蠟。

羅浥塵略微看了一下,有幾個是館學的學子,她這些日子常常去,故而識得。還有一位峨冠博帶,通身氣度的年輕男子,那人羅浥塵並沒有在館學見過。

顧唯垂下眼眸:“羅娘子不去打聲招呼嗎?”

羅浥塵有片刻遲疑,雖然她很想見見遠新,問他這幾日有沒有吃好,問他是否還在生她的氣,但是眼下似乎並不是一個好時機。

頓了片刻,她只搖搖頭:“算了,他們有事要忙,我就不過去了。”

而這時,對面那幫儒生不知說到了什麼,竟紛紛哈哈大笑起來,羅浥塵望過去,只見到遠新勾起唇,正和那位她並不認識的男子談論著,眼眸星動,列松如翠,便是一身素襟也掩不了少年的意氣。

她幾日的擔憂便也漸漸消散了不少,遠新和他們在一起,竟如此快活肆意。

再一扭頭,便見顧唯壓著眼睫,清冷的臉上卻泛起了蕭瑟。

羅浥塵略略一想,便也明白過來。她停下木箸,淡笑著道:“顧相公博學,想必讀過不少書,太史公所著典籍必也通讀過。”

顧唯抬起眼眸,凝著她,雖然不解面前的女子為何突然說到書籍,但還是點點頭。

“那麼《報任安書》也一定讀過。”羅浥塵凝起眸,片刻後緩緩言道:“其中有云: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說到這,顧唯已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望著面前的女子,只見她眼眸清淺,面容端肅而認真。

羅浥塵頓了頓,繼續道:“先賢之大作為者,無不飽受困厄之苦,今相公困於斗室,不良於行,但我相信,以相公之才,他日必能青雲直上,直掛雲帆,還望現在能忍一時磋磨,不要妄自菲薄才是。”

顧唯卻愣住了,一直以來,他性子清冷,也不熱衷交際,他人以為他恃才傲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背後真正的原因。他生於世家大族,但多年過去,卻一代不如一代,族中長輩不曾出仕,更不會經營,家中只有出賬沒有進賬,晉陵顧氏,呵,只是空有名聲,內裡早已是強弩之末。

自他小時,便知道自己與旁人不同,旁人能傍在父母身邊撒嬌耍潑,而他只能讀書,沒日沒夜的讀書,他必須考中進士,扛起頹傾的家族,他像一匹上了戰場的馬,只能前進,不能後退,他必須比任何人都優秀。

但他心中卻是極不快活的,他已經忘了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這十多年來,每當他有疲乏之時,父母親非但不會關懷呵護,反而會耳提面命,極近苛責。他彷彿是他們手中的工具,一個光宗耀祖,改變困頓生活的工具。

他想掙脫,但卻早已泥足深陷,他不能放棄家族的責任,他只能繼續走下去。

索性他做到了,他六歲進學,未及弱冠便已成為舉人,只要今次春闈下場,發揮如常,便可考中進士。但沒想到,他卻在此時摔斷了腿。

他想過,也許是有人蓄意報復,畢竟他得罪過很多人,但更多的,他卻是怨恨老天的不公。他怨恨老天,為什麼要讓自己投生於那樣的家族,為什麼自己必須扛起累累重責,為什麼他那麼努力,父母親卻仍然不滿意,為什麼在他即將要看到希望時,又給他重重一擊。

他多想如平常學子一樣,即便學識普通,歸家仍會有父親的包容,母親的溫語;他多想像外面那些五陵兒郎,仗劍走馬,自由肆意,笑得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