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定方的這一聲悲嘆沒能向著士卒說出,只能在這軍帳之中讓自己聽到。
因為他很清楚,在任雅相病故,龐孝泰戰死後,哪怕有此前的長驅直入,對士氣的打擊也毋庸置疑。
所以一旦他走出軍帳,他就只能是一個合格的統帥,不能為這戰線過長而造成的戰敗長吁短嘆。
可一想到任雅相和龐孝泰都該當算是與他同歷貞觀朝的老將,他便很難不在此時又多嘆了一口氣。
“將軍!”營帳外傳來了契苾何力的聲音。
蘇定方努力平復下了心緒,掀簾而出。
“營中士卒已都安頓下來了,剩餘的水師已在蛇水沿岸建立好了崗哨,防止對岸偷襲。”契苾何力端詳了一番蘇定方的臉色,見他已不如方才所見的悲愴,方才繼續說道,“龐將軍的遺容已整理妥當了,您是否……”
“帶我過去吧。”蘇定方沒有猶豫。
以契苾何力看來,這位老將軍的身形依然筆挺,宛然一株長於巖壁之上的青松。
只是在看到並列躺在那裡的同袍時,他眼中終究不免有了淚光閃動,也有些失態。
此前的追擊作戰中,龐孝泰的一個兒子誤中流矢而亡,這份喪子之痛,在渡過蛇水的交戰中,從龐孝泰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一點異樣來。
可這一出深入敵後的追擊,卻讓他自己也撞進了淵蓋蘇文的埋伏,導致他和剩餘的兒子全部罹難。
雖說馬革裹屍乃是每一位將領上戰場之時的覺悟,可若是十三個兒子也全部隨同一起戰死,誰能不為之心痛呢?
蘇定方哽咽了一瞬,方才問道:“龐將軍生前可有留下什麼話?”
他剛問出這個問題又覺得自己大概是有些魔怔了。
龐孝泰死前還滿心覺得,這是再越過了一道抵達平壤之前的屏障,只要再拿下那座山城,便是勝利在望,又怎麼會像是任雅相一般,還有機會交託遺言。
何況,他的親衛也幾乎都死在了此戰之中,哪來的機會留下遺言。
但就在此時,從這營帳的邊角冒出來了個聲音。
負責守靈的衛兵抬起了頭,眼眶還有些發紅,說出的話卻並不含糊,甚至有著一份異乎尋常的執拗:“龐將軍早年間和我們說過的,他生在白州,一度為白州而叛大唐,又得蒙大唐厚愛,擔任白州刺史,與此地百姓之間的情分非同尋常。倘若有朝一日他戰死沙場,請務必將他埋骨於白州雲飛嶂之上……”
“蘇將軍。”那小兵說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您……您會將龐將軍和小將軍們的遺體都送回嶺南的對嗎?”
對於同屬嶺南計程車卒來說,身死遼東,恐怕是他們在早年間絕不會去想的事情。
以大唐的財政,也顯然不可能將他們所有人都送回家鄉。
但起碼,龐將軍父子得回去!
蘇定方几乎沒有猶豫地給出了這個答案,他扶劍立於靈前的姿態也讓人無端相信,他必定會做到
這一點,“會的。”
像是生怕這位站在邊角的小兵沒有聽到他的這句話,又像是怕龐孝泰和他的兒子們沒聽到這句話,蘇定方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也說得更為斬釘截鐵:“會的!”
他甚至在隨後下達了一條,在契苾何力看來有些沒必要的指令。
以全營為兩位行軍大總管舉哀!
“蘇將軍,我知道您痛失愛將的心情,同僚過世,我也很是難過,但此舉會否讓對面的淵蓋蘇文以為,我們是想以哀兵必勝之心趁機渡河,進而做出針對性的攔截。”
契苾何力望著營中數處縞素之色,心中沉痛不已,卻還是出於一個將領的直覺提出了這句想法。
此前追殺高麗兵卒三萬人的軍隊,確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