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抓著床緣,幾番掙扎後,喉中猛咳幾聲,陡然咳醒了。她疲憊地睜開眼,疑惑地打量著四周,直到看見他。
她盯著他看,目光中沒有一絲情緒。一霎那間,他幾乎停了呼吸。
她艱難地撐起身,似乎扯裂腰間的凌傷,她突然緊緊閉了眼、咬了唇。但她仍舊努力挪動身體,翻下床來。虞從舟想一步跨過去將她扶起,這才發現雙腿冰冷、怵麻已久。
她以膝撐地,肘腕併力,幾乎是從地上爬過來的。她抓住他的衣袍下擺,仰起臉望著他說,
「大人… 大人,求你救救範大哥!」
……
短短几個字,在虞從舟耳中猶如谷間雷鳴、訇響迴蕩。她、不認識他了……?她醒來頭一件念想、和她在臨刑那夜唯一的念想一樣,都是要救范雎?哥哥何時到過如此性命攸關的境地,竟要她生死牽掛?
而腳下的她失了氣力,綿然向後倒去。虞從舟一急,立時蹲下扶住她,聽見她氣若遊絲,語聲呢喃,
「求求大人救救他… 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
他心裡是酸是苦、是命是幸,都已分不清,只是再忍不住、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他懷中的溫暖似乎渡了一點熱量給她。她緩了片刻,終於又睜開眼,望著他的雙眸說,
「範大哥是被冤枉的……他沒有出賣魏國,他沒有私通齊國,他真的是被人冤枉的。」
虞從舟怔在當場。原來她腦海深處,最抹不去的悸怕,是當年他在魏國大梁一手策劃、一力栽贓的刑殺。而那場變故,到頭來、傷的人是他自己的哥哥,轉而連累了窈兒、害她這麼多年來依然逃不開一場夢魘。
「……求大人信我。」
她語聲漸輕。
他悔意猶深。
此時他當然信她,因為冤枉范雎的人就是自己,而數日前在地牢裡,她也曾這般求他信她,他卻沒有給她一點機會。
「姜窈…」淚水倒咽,他苦澀地喚出一聲。
她眼中略有疑惑,一手輕輕擺了擺說,「我… 我不姓姜,我叫小令箭。」 見他緊緊一閉眼,側頭向外躲過她的視線,她又說,「求大人帶我去見見王稽大人,他說過、範大哥若去秦國,就不會再有危險。」
他嘆了口氣,眼眶紅紅地看著她說,「你放心,范雎已經去了秦國,他已經安全了。」
「真的?」楚姜窈一陣驚喜,目光愈發清柔純淨。只是淺笑中又閃過一絲憂慮,她輕聲問道,「但範大哥背上受了很重的笞刑,他的傷… 」
他心中苦笑,窈兒你真的不記掛自己麼?你的背上也受了很重的笞刑,該有多痛呢……還是說、心中念掛他人,就是這世上最好的止痛良藥?
看著她急切地目光,他只能寬慰性的點點頭說,「已有醫傅為他療傷,他… 會好的。」
楚姜窈神色漸緩,嘴角勉力挽起一絲笑容,
「謝謝大人救命之恩… 」
她一邊說,一邊卻失了眸中光亮,身體微斜、軟在他懷中,又沉沉昏去。
他的眼中不斷凝出淚來,一滴一滴落在她臉上。
一昏一醒間,她的世界中已不再有他。沒有怕,沒有憎,只是不再相識。
窈兒,這是不是你恨我一生的方式?
☆、以情御心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他臉上,虞從舟慢慢醒轉,才發現自己又趴在窈兒的床榻邊睡著了。他直起身,牽掛地望向窈兒,卻見她已經醒了,無力地半睜著眼,望著他的方向。
「還沒問過恩公如何稱呼?」她臉色還很蒼白,但淺笑起來很甜,像從前一樣甜。
虞從舟一瞬失聲。他以為她會恨他,她卻叫他『恩公』。命運開了一個很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