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邊吃著年夜飯,一邊隨意地說著話,吃到七分飽時,梁澄擱下竹筷,問道:“師兄,以往除夕,你是怎麼過的?”
一念臉上露出一絲懷念的神色,“師父在的時候,會叫我和他一起守歲……”
言下之意,虛雲走了之後,他便年年一人獨過,梁澄在一念的眼中瞧出一抹稍縱即逝的傷感,於是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掌,道:“以後便是我陪著師兄過年了。”
一念回握梁澄,道:“那師弟呢?”
“宮中的除夕宴規矩甚多,不提也罷,”梁澄笑笑,想起遠在東都的胞弟,嘆道:“濟兒每年都會向我討紅包,今年只能託舅舅給他了,過了今晚,他便十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一念眉心一動,問道:“如今九皇子是唯一的中宮嫡子,對他你有何打算?”
梁澄微訝,沒想到一念會問他這種問題,凝眉略作思忖,便直白道:“以他的身份,若是不能登頂,便只能跌落。”
一念:“你要幫他?”
梁澄淡淡一笑,搖頭道:“我幫不了他什麼,權謀爭鬥,向來非我所能,做了十九年的太子,在這一方面或許還不如濟兒,也就國師這一份身份有點用處,來日他若需要我做些什麼,能幫的,我這個當哥哥的自然會幫。”
一念不贊同道:“師弟不必妄自菲薄,自你參政,做了不少利民之舉,陛下登基以來,天災頻發,你親自監察賑災,發現戶部虧空,清查陳賬,冒天下之大不韙,勸服陛下查辦開國勳貴八族,糾察兩湖貪汙,雖然得罪不少世家大族,但是長江南北,政吏為之一清,又親自督辦無定河工,廣開養濟院,撫養孤兒,安置殘兵老卒重事生產,不至於無所生計。”
“一國儲君,若只知結黨營私,排除異己,不懂為社稷考,為民生計,即便最終坐上皇位,也不會是一個好皇帝,歷朝歷代,多少國君只知權衡世家勢力以固統治,真正為民謀福祉的,又有幾人?”
被人這麼一誇,梁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其實他早已明白,明元帝一開始就把他當做棄子,所以當他挑動世家利益之時,明元帝才會不加阻攔。
開國功勳八大族,到了如今,根深葉茂,關係龐雜,旁枝側脈,不乏國之蠹蟲,仗著太祖遺恩,私吞戶銀,侵佔良田,若是不清,只怕為禍社稷。
上一世在被禁不久之前,他正擬草均田令,所為便是解決世家屯田之患,第一步就是清丈全國田畝與人口,還來不及呈給明元帝,便遭軟禁,現在想來,當時朝中,除了伶仃幾個出身寒門的官員,再無人為他說話,不就是他眾叛親離遭人厭恨的最佳佐證?
梁澄想到這些,倒不是後悔當初所作所為,只是不禁反思道:“我以往只當一國之君,只要為民謀利,便是好皇帝,現在想來,所謂明君,無一不是既善於權謀心術,又精於施政治世,知人善用,斡旋世家,朝綱穩固,如此方能上下一致,政令通行。”
“過去我所為,若是沒有陛下支援,在背後為我周旋,所出政令,只怕寸步難行,根本無法惠及百姓。”
這些話出自梁澄內心,卻不是為明元帝說話,只不過就事論事,還有一點他沒說,為帝者,當真要心中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人不是臣子,無事不可為,無人不可用,如此才能成大事。
當初,但凡他再聰明一些,便應看透其中的曲折,在察覺到明元帝的心思後,就要韜光養晦,待到時機成熟,再狠下心來,先下手為強,等皇帝的位置坐穩了,再施展抱負不遲。
然而他註定做不到心堅似鐵,所以他敗得心服口服。
即便明元帝害他性命,他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確不失為一個好皇帝,勵精圖治;一步一步借用寒門之手,分化世家力量,若非流年不順,天不予豐,大齊何愁不能中興?